陽光跨過城牆, 落在城樓腳下。樹影斑駁擾亂了些許清晨的寧靜,地上的影子隨著風聲,正淺淺浮動。
“二位要用什麼麵?”老板麻布衣衫, 笑臉盈盈, 勾著腰身前來問詢。
“要碗香筍麵。”她說罷, 方看了看旁邊的人, “大人要吃什麼?”
他自也轉眸與那老板道,“一樣。”
“好嘞。”老板臉上笑得起了褶子。回身過去爐灶旁, 方與老嫗交代了聲兒,“兩碗香筍麵。”
老嫗拉低了聲兒, 掖了掖老伴兒的衣袖,“哪兒來的客人,麵相真是好看。那姑娘畫裡走出來似的。”
老板中正忙活起拉麵條兒的活兒來,低聲與老嫗解釋:“那姑娘喚那位作大人,聽聞太守大人迎了兩個京官兒進來,好似是來管難民的事兒。”
“誒呦, 那可便好了。”老嫗切了蔥花兒, 又挑著醬汁兒, “外頭那麼多, 可都是人命。太守大人不管不問, 我們在城裡住著,也於心不安。”
老板也跟著長歎了聲:“是啊。”說罷了, 手中的麵條兒在空中揚了起來, 不多時, 已拉扯了數回,絲絲縷縷如發絲般了。
兩萬素麵上了桌兒,一旁候著的江蒙恩卻送上來銀製的筷子。帝王出行帶著防身, 用來用食,一試探下去便知有無毒物。
皇帝卻沒接,隻去取了兩副竹竹筷子,送與姑娘一副。
江蒙恩還想開口勸什麼,卻被主子一眼看了回去。隻好心念著,主子在北疆闖蕩多年,許有毒沒毒,根本不稍那雙銀筷子。
那麵裡筍味兒足,筍也鮮嫩得很。星檀嘗得兩口,卻見皇帝未多動筷子,隻好問著,“民間粗鄙小食,可是不和大人口味?”
“不是。”隻是這麼與她單獨同桌吃飯,已是太久遠的事情了。單單看她垂眸小口用著麵的模樣,心漸柔軟,更是飽足。被她提了一句,他方也開動起來。
卻聽她又問起:“那些從牧場運送回來的糧食,可還足夠麼?能撐住多少時日?”
“隻夠三兩日。”他放下筷子,與她答話。
“那,三兩日後,大人打算怎麼辦?”星檀方看到城樓下景象,本以為是有了希望。可不想,竟如此之短。
“城中有糧,隻是有人克扣欺瞞。”
聽他惜字如金,星檀卻也猜到些許。身為太守,方家上下此時依舊能享樂炫耀,欺瞞之事該也與他們脫不了乾係。
“那大人可要下旨?”
卻聽他笑了聲,頗有幾分冷意,“巧於周旋,於他們無用。”
“大人是有了打算了?”
她話問落,碗中卻已多了些許香筍。是他親自夾過來的。他聲音沉著,湊來她耳邊,旁人聽不到,隻一呼一吸的熱度,擾得人心癢。
他道:“說不通,便用搶。”
“……”星檀卻是忘了,人家鬥過遼賊,平過匪亂,官紳勾連那一套許真是要服軟的。
用過了素麵,淩燁自護著人往回走著。清風搖著枝椏,沙沙作響,在腳下的青石板路上落下光影斑駁。
身旁的人腳步有些輕快,槐花被風吹落來她肩頭,他抬手輕輕與她撣開了去。他故意隻隨著她的腳步,隻如此一刻的時光,珍惜非常。
星檀被他送回來廂房,又聽他道:“這幾日將有些動作,方家的人不可儘信。這彆院,自有東廠的人護著。”
他負手在身後,看著她時目光卻有些灼灼。她隻垂眸輕答著:“知道了,陛下。”見他要走了,又回眸過來,多囑咐了一句,“方見你眼下有些青痕,若是昨夜未曾睡好,便再睡一會兒。”
她隻與人微微福禮,方見他轉身往外行去。人將將出了門口,腳步便恢複了往日的健朗,又在沉聲吩咐著江公公什麼,該是仍有重要的事。
晌午,星檀去探了一回嫂嫂。連著數日奔波受驚,林氏生了些風邪。李太醫正被請了過來,與林氏請了脈象開了藥。隻將剩餘拿藥熬藥的差事交給身邊的小藥童,便又急著往外去。
星檀替嫂嫂送人,隻將將出了彆院,卻見得門外另有人在候著。等得李太醫來,那人隻深深一拜,“陛下讓杜某在此候著李太醫,往城中藥房中尋良醫,一並搜集預防疫病的藥材。”
她清晨問過人家,待那些病患可是已有了打算,不想差事兒已早被他吩咐下去了。她這方與李太醫道,“也讓民女儘些綿薄之力,幫李太醫往那些藥房裡,盤點些藥材,記錄些賬目,總是可以的。”
“這。”李旭多有猶豫,主子看這位看得心緊,隻怕這位有什麼折損的,不好與主子交代。
星檀看出來些許李太醫麵上的擔憂,隻笑道:“請華侍衛跟著便是。”
李旭這才好鬆了口。一旁杜澤卻有些意外,不想今日竟會見得那日在清風樓中,暗中與皇帝諫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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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院高處有亭台。
華清正持著安陽城的地圖,與皇帝指出圖中幾處大倉。
“屬下依陛下吩咐,尋得劉家糧倉,便在這三處位置。城東和壽路上的這間最大,屯糧也最滿。其次屬城北榆樹街,再其次是城南花間道。”
淩燁指尖正在那三處紅圈位置上緩緩劃過,最終停留在和壽路那間喚作“水雲酒巷”的酒樓上,“要動,便動最大的。”
華清已是一拜,“那屬下便讓他們先去部署。”
“嗯。”淩燁輕答了聲,方又與一旁陸清煦道,“有勞世子替朕往劉府一趟,請劉青往水雲酒巷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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