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
平日都是她先靠著這兒賞畫的,皇帝隻在一旁陪著。想來他今日是想隨著她。
她卻隻持起他的手來。那掌心裡還多有幾個褪不去的老繭,細細摩挲,卻似帶著些許深重。她自想起白日裡小祈王那些話,方湊去他胸前靠著,不自覺地,手已覆去他心口位置,她隻聽著裡頭心跳。
“陛下這裡,還常疼麼?”
淩燁垂眸望著懷裡的小臉,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珠玉般的光澤。他隻將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再捂了捂。
“疼。”
“……”懷裡的人忽端起臉蛋兒,一雙深眸中似有藏不住的擔憂,“還疼著?”
“你一不在,便會疼。”
他說得很是認真,仿佛不是在撒嬌。隻是如實道來。星檀卻也懶得和他計較真假,隻一雙手環過他腰間,抱著緊緊的。
“那陛下日後再疼,便讓人來傳阿檀好了。”
淩燁隻將她肩頭狠狠捂了捂,嘴角卻浮出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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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入冬,天色轉了涼。
澄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被風一吹,便帶著那些冰冷的水汽,往人衣領子裡鑽。
邢倩攏著袖口,正往太醫院裡去。隻路過這處湖麵,卻正臉撞上江蒙恩行了過來。她已不好閃躲,隻與人一福,稱呼了一聲江公公。
“還未恭喜邢姑姑。”
那人揚著聲兒,似很是高興。邢倩隻微微抬眸打量了番他的神色,那雙眼裡意味不太明了,方隻好有垂眸下來。
“江公公恭喜來是為何事?”
“聽聞皇後娘娘正與姑姑說門官媒,許不多久,芳宜軒便又該有喜事兒了。”
江蒙恩話說得周圓,卻不大敢再看著眼前的人。
皇後與人家謀的是官媒,雖是續弦,卻也是堂堂林閣老之子。這姑娘入宮時,本就是文人之後,若是對方亦品行端正,著實是一門好的婚事。
那張斯伯雖看著人三年,定也是比不上這門婚事。想必定要知難而退的。
至於他,於她心裡許隻一芥粗俗之人,不提也罷。
“江公公言重。娘娘不過那麼一提,許也並不是真的。”
這話雖聽著耳順,江蒙恩卻也心中有數。皇後在外三年,該是刻意犒勞人家,方要許一門婚事。又怎會不是真的。
江蒙恩隻悵然一笑,“邢姑姑這是去哪裡?”
“天兒涼了,去太醫院與娘娘要薑棗茶來暖身的。”
他方與人一拜,“雜家也正往芳宜軒與娘娘傳話,便就不擾著姑姑辦差了。”
卻見對麵人隻再福了一福,方才走開。江蒙恩繞過人兩步,卻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那抹身影俏然,隻單薄了些,可日後,隻怕是不必他多想了。
芳宜軒,星檀正在寢殿擺弄著內務府新送來的花枝。宮苑兒裡的花雖都謝了,內務府的暖房裡,卻養著好些新鮮的。這回與她送來的,秋日葵菊還有春日牡丹,卻是稀奇得很。
她方讓桂嬤嬤尋了那西域進貢的琉璃瓶來,好生擺弄個花藝。
江公公進來時,身上還有些涼意。星檀免了禮數,方聽他是來傳話的。皇帝明日要去相國寺祭拜,便問她可要一同出行。
星檀聽得相國寺幾個字,手中的花藝動作頓了一頓。她念起來的不是彆的,而是自從回了京城,便一直未曾見過的秦氏。
聽阿爹說,那年陸月悠回了府,母親卻失了心神,每每神神叨叨念及,說對不起阿檀。
她聽聞時隻覺好笑。那時一心偏顧幺妹,不顧她處境的母親,怎可能會說那些話?她一時不信,可如今,她卻有些想去看看她了。
“便有勞江公公回了陛下的話,本宮想去那相國寺旁的小庵,看看國公夫人。”
她說罷了,便見江公公一拜,已要退下回養心殿去。她方忙叫住了人。
“江公公?”
江蒙恩忙回身過來,拱手問道,“娘娘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本宮隻是在想,邢姑姑的婚事…”
對麵的人,似怔了一怔,又忙到,“邢姑姑的婚事,自由得娘娘拿主意便好。”
“本宮記得在西涼的時候,江公公曾與邢姑姑買過一枚玉器,卻好似不見邢姑姑戴過?”
“該是娘娘記錯了。”
“奴才隻是與自己買來的,並非與邢姑姑用。也未曾贈與過他人,一直戴在身上罷了。”
星檀卻見他神色閃躲,隻好提點著道,“那婚事,本宮還未曾與靜太妃說起。江公公若有心,也該讓人家知道的。”
“……”
對麵的人沉了聲兒,隻晃了晃神,方才應上話來。
“誒,奴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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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秋風更烈了幾分。內務府的矮房修葺得整齊,全是與奴才們住的,便早早熄了燈火。隻一旁獨獨一間兒小院兒裡,還燃著幾盞燭火。
朝北的正屋裡,邢倩正擰了帕子,與榻上的人擦著麵。
榻上的人嗆著一杆煙槍,卻已有些頹靡,不時放下煙槍咳上幾口,又吐出一口濃痰來。邢倩隻伺候著那痰盂接了過去。
待盥洗完了,那人卻隻囑咐了聲,“罷了,你出去吧。”
邢倩卻未走,隻抬袖從他手中奪去了那杆子煙槍,滅了火,又收去了一旁的櫸木櫃子裡。
“這東西太醫說不可多用,今日便就作罷了吧。”
張斯伯卻也未曾與她掙拗,隻由得她安排。自己翻身卷起一旁被褥,卻歎氣了聲,才道,“罷了,你也管不得雜家多少時候了。那林家的好日子等著你。”
那官媒的消息雖未傳得多遠,張斯伯在宮中卻是有些耳目的,不稍多做打聽,皇後娘娘的安排,自會傳到他耳朵裡。他卻也幾分問心無愧,隻合了眼。
“好在雜家這些年,未曾虧待你什麼。到底還是好姑娘,如今也是熬著到頭了。雜家這把老骨頭鬆散著多時了,便就等著老天來收人咯。”
“公公莫說那些喪氣的話。”
“那是娘娘心意,阿倩應承過公公,便自會伺候公公終老。公公無需多慮了。”
她說著話,卻與榻上的人拎了拎被褥。卻見張斯伯將臉往床裡撇了開來,似又在深長歎了聲氣。
她隻抿了抿唇,又去一旁將炭火爐子挑旺了些,才退出去了門外。
房門嘎達一聲合上了,張斯伯方再緩緩睜了眼,隻起身來,推開後頭的小窗,對著添上清冷一彎明月拜了一拜。
他侍奉過元惠皇後,也是本著護著皇後的人。三年前承乾宮無主,他才好將人收在身邊,也好叫人不受欺淩。如今護著她的人回來了,他自也該功成身退了。
“娘娘,老奴這身子骨已是不堪,太醫藥石無靈,隻開得那杆子煙槍續命。許也該是時候,讓老奴再去侍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