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人,卻未再多做打量,“江公公的眼光自是好的,可奴婢不缺這些,公公還是留著自己用著吧。”
那人說罷,隻與他一福,便就急急走開了。
也罷,許是人家果真看不上眼,又何必勉強。他自覺該說的都說了,便也不留遺憾,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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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檀被皇帝留在養心殿裡養胎,一住下便是整整三月。即便太醫說是早已無礙了,皇帝依舊將她看得牢,除了每日陪著她往禦花園中散步,其餘的地方,便就再不讓多去了。
每每她隻說起要去看看小祈王與靜太妃,倒是玉和宮裡那兩位被皇帝傳召了過來看她。
不知不覺地,到了新年。她小腹微隆,越發小心了些。
內務府張羅著新年的燈彩,禮部又與帝後新製了禮服。隻是年初一,帝後本要一同往大相國寺為民祈福祭天,星檀的行程卻直接被皇帝免了,那新作的點翠鈿冠,羽翎鳳尾的禮袍,她便也隻能多看看。
臨著除夕之夜,皇帝許是良心發現,怕她覺著悶了,方叫人在澄湖上放了煙火。隻又親自護著她,去茹亭裡觀看。
焰火翠綠紫彩,花式百出。比之三年前山西進貢的,還要好看了些。煙火氣息之中,卻似能聞見寒氣退去些許,澄湖上內侍們挑著燈籠嬉冰,也正是熱鬨。仿佛正有幾分春意。
皇帝見她高興,自也儘興,方吩咐了江蒙恩,“叫內務府再備著多些,待小皇嗣滿月那日,也讓他看看。”
江蒙恩正應了聲,往如亭樓下去。卻見內務府內侍張愈匆匆上來了樓上。
“江公公,還請稟明陛下,大總管他、他方在內務府中,咽了氣兒了。”
江蒙恩隻是一怔。論輩分,張斯伯尚是長輩,這些年來雖無功無過,卻也在內務府替皇帝辦了不少的差事兒。他卻想起來那抹清瘦的身影,這三年來靠著的人沒了,也不知那人如今怎樣。
“邢姑姑可是在那邊伺候?”
“誒。”張愈答著,“邢姑姑還在院子裡候著,候著陛下下旨,好讓大總管上路呢。”
二人說話之間,帝後已緩緩靠了過來。不必江蒙恩在多說一次,皇帝早已聽得方張愈的話。
“內務府大總管張斯伯為皇家操勞一生,如今壽終正寢,當是有賞。便賜葬往皇陵西側,與先帝和元惠皇後守靈。”
新年辦喪不祥,隻待出了年十五,內務府方開始張羅起來張斯伯的葬事。
星檀身子已五月有餘,腰腹便便,隻得叫司珍坊再作幾件新衣來。這日邢倩來侍奉量身,星檀卻見她袖口上仍縫著道兒孝麻,方想來問她。
“姑姑早前為了小皇嗣的事,隻委身去了內務府。該是我有愧於姑姑,才想著與姑姑再說一門好親事。隻早前因有孕便就放下了,待過幾日,我再與靜太妃一道兒,見見林家的主母罷。”
星檀卻是疏忽著那件事,自然也是有意,留給江總管些時候。隻如今看來,二人似也並未走近什麼。邢姑姑還牽連去了張斯伯的喪事中,要為其守孝。
卻見邢姑姑手中與她量身的活兒已停了下來,人也退去一旁,與她一揖。
“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領了。侍奉張公公亦是奴婢選的,張公公並未虧待奴婢,為人銘恩,奴婢答應過送他終老,自要做到。”
“奴婢自打十二歲入了宮,便受元惠皇後教導恩惠,是以便未再打算要離宮。能侍奉在娘娘身邊已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並未想過其他,隻想今後繼續侍奉娘娘。”
“是以,還請娘娘莫再提那門親事了。”
“……”星檀聽得她篤定,似已早有打算,方隻將那門事兒放落下來,“那便依著姑姑自己的意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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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五月,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星檀臨著生產,自從養心殿內搬了出來。那兒是曆代大周皇帝辦理朝政的地方,若真要在那兒設了產房,更是多有不便。
產房設在了芳宜軒,腹中的胎兒卻遲遲不肯出來。皇帝政務依舊繁忙,卻每日傍晚,會來芳宜軒中陪她晚膳。
今年二月,國公府中便傳來了好消息,嫂嫂與府上添了位小千金。是祖母親自來宮中報的喜,還將上回備著的小衣小鞋都與她拿了回來。
“阿檀和我這曾外孫兒也要平平安安的。這男娃娃的小東西,你且留著。沾沾你嫂嫂的平安氣兒。”
用過午膳,星檀方想起那幾件小衣來。司珍坊雖已備著許多了,卻總不及祖母叫人準備的,意頭兒好。
那百家被更是宮中不能有的東西,卻是難得的福氣。正緩緩摩挲著被褥上的紋理,腹中傳來一陣疼。她隻去肚子上探了探,卻覺一陣陣地緊著,依著桂嬤嬤的說法兒,這孩子終是要來了。
淩燁趕來的時候,已臨近傍晚。原本養心殿中還在議事,聽得芳宜軒中的消息,他自將人都屏退了下去。
寢殿門窗緊閉著,多有些許悶熱。原本門外的嬤嬤們攔著,卻被他攘了開來。
行來床榻邊,他方循著她的手來握著。榻上的人並未大喊,隻額間隱隱一層細汗。他隻細聲問著:“可是很疼?”
星檀聽得這熟悉的聲響,方緩緩睜了眼。見麵前那雙鷹眸中的擔憂,隻好擰著神兒與他笑了笑,“倒是還好,太醫來過,也說還好。”
她卻也未曾說謊。這孩子聽話,嬤嬤摸過,胎位都是好的。“隻再等些時辰便好。陛下且先出去吧。”
淩燁卻未聽她的話,隻在榻旁陪著,等她用過些湯水,疼得愈發厲害了些,方才被嬤嬤勸說了出來。
天色將明,第一縷陽光落入皇城的時候,嬰孩兒響亮的啼哭從芳宜軒中傳了出來。
淩燁宿夜守在門外,聽得這聲響方覺輕鬆少許。隻待桂嬤嬤出來報了喜,道是母子平安,是位小皇子。他方放下心來。
江蒙恩跟著主子一同守了一夜,見主子終鬆散下來,方忙揚聲道了喜,“恭喜陛下,這是陛下的第一位小皇子。”
卻見主子難得麵露喜色,回身賞了芳宜軒中一乾伺候的奴才們三月俸祿。又再與他吩咐了下來,“待小皇子滿月,大赦天下。舉國免除賦稅一載,刑部隻非惡貫滿盈者,減免刑罰一載。為小皇子祈福。”
星檀將將恢複了些氣力,方見嬤嬤將那肉粉粉的小人兒抱來了床邊。那小人兒方哭著的聲響,還讓人揪心,眼下方一靠來她身邊,便就止了聲兒。正張開著唇瓣兒,似在探尋著這個新的世界。
她隻抬手去碰了碰,那小東西軟軟嫩嫩的,便直叫人再放不開了。
皇帝進來的時候腳步輕著,先尋著她來,隻探了探她的額頭,“可都好了?不疼了?”
她全然心思已去了小人兒身上,隻笑了笑,“嗯,不疼。陛下快看看他,像隻小貓兒。”
“怎麼會?”皇帝目光落在小人兒身上,目光中閃過一道兒期盼,“我們的小皇子,福澤千秋,定會是將來的明君。”
“他還小呢。”星檀隻將小人兒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深怕他太過嚴厲了。“陛下莫望著他太多,先盼著他平安長大,便好了。”
皇帝隻勾了勾嘴角,又抬手碰了碰小娃兒的臉蛋,“朕知道了。”
天色將將明了,因得小主子的誕生,芳宜軒中依舊忙作一團。
邢倩正吩咐廚房作好了羹湯,要往產房中送去。便見得那邊江總管似正在尋著什麼。
這三年來她雖受內務府庇佑,可也有過一回粗心大意,將承乾宮的差事辦岔了。娘娘常愛用的那道兒果木香,是從江南運送過來,隻有一回,送來的香料出了差漏。陛下思念娘娘至極,險些動怒。還是江總管替她擋了下來。
那人的心意,總如細細雨水,潤澤萬物卻不爭不搶。她心中清楚,卻不能受了。隻如今,許該能有些機會。
江蒙恩將將辦完了皇帝交代的差事兒回來,卻忙著四下裡尋起那枚和田玉佩來。他也是方從養心殿回來,便發現不見了那東西。尋了一路了,卻什麼都沒見著。
昨兒夜裡這院子裡人多人雜,也不知被誰撿去了沒有。
正要再依著小道兒,往後院兒中去尋,眼前卻被一雙繡鞋擋住了去路。
那枚和田玉佩被送來他眼前,那人聲音沉穩清脆,卻隻問著,“江公公,可是在尋這個?”
他這才抬眸起來,對麵一雙杏眼中難有幾分笑意,他卻不好去收那枚玉佩了。東西,本就是想要給她的,到了她手上,他還去要作甚?
卻聽她道來,“奴婢還在孝期,可否請江公公將這東西,多保管兩年?”
“……”兩年。江蒙恩忽的清明起來,兩年不就是張斯伯的孝期。他隻歎息這姑娘,總是太重人情,又固執得很。可東西,他卻欣欣然接了回來,“姑姑叫雜家等多久,雜家便就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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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皇帝在宮中替小皇子舉辦滿月宴。
京都城裡,一派喜氣,焰火滿城。隻因百姓們都沾了小皇子的福澤,死囚得生,生囚得釋,免於賦稅整年。
替小皇子祈福的孔明燈,在大相國寺前緩緩升起,映紅了半邊夜色。
澄湖上的焰火正放得熱鬨。星檀坐在那秋千上,緩緩晃著。正如五歲那年初見那位不愛說話的小皇子時一樣。
腳下青草幽幽,撓著人腳心兒有些癢了。
卻不知何時,有人靠近了過來,隻捉著她的秋千緩緩停下。
繡鞋輕巧,被他捏在手上。皇帝持起她的腳踝,隻將那繡鞋好好與她穿上了。“你且是不叫人省心的,將將出了月子,怎好著涼?”
她隻頂了回嘴:“這盛夏時節,怎會著涼?陛下該要悶壞我了。”
“朕知道是悶壞你了。待你身子再好些,我們去江南逛逛。”
“真是?”她已不記得有多久沒回去過江南了。
“真是。”他話中定定,正要起身,脖頸卻被她一把勾了過去。
星檀隻湊著他嘴邊輕咬了一口。“陛下可得說話算話。”
隻輕吻得一下,便不得收拾。皇帝尋得她唇瓣兒,隻細細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