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貴妃被禮部安頓在了竹林小院,長孫謙尚能協夫人一同來探望女兒,卻不過一碗粥的時辰。
長孫南玉在此候著父親母親,分明已是多日未見,卻並不覺得又多少期盼。父親的教導,母親的關愛,不過是將她養成了長孫家青睞皇權的一把利器。
她長姐是如此,嫁為太子妃,為先太子殉情而亡,方得來新帝對長孫家的信賴。她也是如此,自幼受教養如斯,便是為了侍奉皇家子嗣。隻如今尚不能如父親所願,成為新皇的枕邊人,一會兒他們來了,該要難免於怪責。
隻是長孫謙入來的時候,並未多怪罪女兒,反倒是有禮有節,還與她做了禮數。長孫南玉頗有些意外,隻在父親麵前,她素來是乖乖的女兒,扮演到了如今,即便心有怨言,也並不敢明說。
母親麵上謙柔,骨子裡卻是要強的。家中姨娘眾多,多有兩個庶妹容貌姣好,新帝立後妃之時,本也想摻和上一腳,卻被母親一句話,在父親麵前推擋了去。
“老爺若讓她們都入了宮,那南玉算什麼?瑾瑜又算什麼?”
關起門來,她隻奉著子女的規矩,與父母盛粥。卻聽父親道。“貴妃娘娘不必如此多規矩,論道理,該是老臣與您侍奉才對。”
“父親言重,養育之恩如山。南玉不敢忘記。”
母親又問:“娘娘近日在宮中如何?可有機會與陛下誕下龍嗣?”
她方一直擔心的事情,便就如此順理成章地發生了。將將遞過去兩碗熱臘八粥,她隻覺多有愧疚,隻退後了三步,在父親麵前道了歉。“南玉不才,不能得陛下青睞。”
“這成婚都有兩月餘,陛下就沒去過你的惠安宮?”
父親逼問。她再退了退,“陛下與皇後自幼情深,許不是南玉可以插足的。”
“何為插足?陛下就算不是為了權衡利弊,也該多散子嗣,以便鞏固子嗣。如此專寵,實在不妥。”
她隻覺更難堪了幾分。
“不過你也不必心急。為父與你打聽了些消息,你且在宮中坐享其成便是。”
一碗粥的時辰不長,父親恪守禮節,隻再說了些許,便與母親一同退了出去。
廂房內頓時空曠了許多,氣氛中的壓抑,卻越發顯得沉重了幾分。外頭侍奉的內侍仍在來來往往,窗外竹林中卻忽閃過一抹身影。
“是誰?”她警覺了幾分,卻又升起些許不該有的期盼。
一抹濃青的錦衣出現在窗外,那人身形魁梧,隻將將與她一拜,“小姐,可好?”
本是八尺男兒,那人的聲音在她麵前從來溫柔。
“你來了!”
她已小跑著過去,像一個急需懷抱的小妹。他隻是區區六品胡家最不起眼的庶子,而她父親官拜一品位極人臣。在他麵前,她本該高高在上的,可唯有如此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方能作一回小姑娘。
那是在父親與母親麵前,都不能的。
她得端莊,得識大體,得顧忌長孫家的名譽與前程。她不是她,隻是一個被貼上長孫家姓名的傀儡罷了。
見她跑來,那人翻身從窗戶入了廂房,厚厚的嘴唇已彎起一道兒弧度,卻從袖口裡滑出一枚蘭花的簪子來。“奴與小姐買的,比不得那些牡丹華貴。”
她隻笑著接了過來,“你俸祿緊著用,在錦衣衛中,還得打點上下關節,以後不必如此費心了。”
“奴往水鎮辦差時見著的,覺著小姐會喜歡。”
她目光落在那蘭花的簪子上。素色靈動,她額上貼著的牡丹,發髻上戴著的金玉一時間仿佛都失了意義。
她隻微微頷首,“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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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輦從相國寺駛出的時候,已過了申時。天色依舊亮著,天邊卻隱隱卷上了一層陰霾。
“娘娘可覺著好些?好似要落雪了。”
桂嬤嬤陪著她在車內,正將四周的車簾一一放落下來。方依著禮程,帝後正要一同回宮,江公公卻來稟,道陛下還有些事宜未處理妥當,便讓星檀先往回去了。
“還有些寒…”天冷著,她到底沒抗住,將將上了車,便有些虛脫了下來。
桂嬤嬤忙伸手去探了探,“這,發著熱呢。回了宮,早些歇下的好。”
從大相國寺往皇城中去,穿過街巷,卻也費了些許時辰。隻是晌午百姓們跪拜帝後,回程之時,卻隻見那大輦四周車簾緊鎖著了。
坤儀宮門前落了車,星檀被桂嬤嬤扶著匆匆往裡頭去。邢姑姑方還跟在車後,此時已上前來問詢,“娘娘可是病了?奴婢叫人去請陛下來。”
“不必了。”她喉間似冒著熱氣,“他該還在大相國寺辦著事兒。不許驚擾他。”
她自是還有些負氣的,便不想見他。
邢姑姑望了眼桂嬤嬤,見桂嬤嬤的眼色,便知是那位主子惹著娘娘生氣。“那,奴婢往太醫院去,請施太醫來。”
“也好。”
寢殿中暖著兩爐炭火,進了屋子,雖是暖了,她身上的寒氣卻依舊驅散不開。她隻好被桂嬤嬤扶著躺去了榻上,脊背一沾著床榻,神識便混散不清,沉沉睡了過去。
夜裡風雪聲大,她隻醒來一回,被桂嬤嬤扶著喂了些湯藥。方知道太醫來過,道是風寒。
微弱的燭火中,帳外雪影飄搖。屋內再是暖的,也能聽得寒風從縫隙中鑽進來的聲響,有些尖銳,又有些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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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依舊燭火通明。
江南凍雨成災,淩燁出行整日祭祀,回到宮中依舊不得清閒。
江蒙恩端著熱茶從外進來,身上還帶著些許風雪之汽。
“陛下,參茶送來了。”
見上首之人未曾抬眸,他方也未多言語。隻將手中茶盞送去了書案上。臨擱下了茶盞,方聽主子問起。
“坤儀宮中可睡下了?”
“回陛下,聽聞娘娘今日受了累。回到宮中,便早早歇下了。”江蒙恩聽得那邊的消息便是如此,隻如實與主子道明了。
“受了累了?”主子話中幾分遲疑,方手中還疾書的批紅筆也忽頓了一頓。“太醫可去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