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鏡拘謹地低頭,“末將並非是一馬當先、衝入京城勤王的前鋒營將士。末將在中軍營帳下,職責是鎮守中軍陣腳,護衛我家督帥安全。”
“這麼說,文小將軍是裴督帥身邊的親信愛將了。關係匪淺呐。”薑鸞把團扇輕巧地放去旁邊,露出整張麵容。
上個月剛滿十五生辰的少女,嬌俏眉眼還沒有完全長開,臉頰帶著少許圓潤可愛的嬰兒肥。
極楚楚動人的相貌,聲音也是溫溫軟軟的,和想象裡的高不可攀的貴女形象完全不像。
文鏡原本眼角裡偷瞄著,猝不及防見了貴女全貌,吃了一驚,急忙低下頭去。
“你看,本宮的風寒之症已經大好了。”薑鸞裝作沒注意,朝著文鏡跪倒的方向略傾身下去,那是個漫不經心的表示親近的姿態,
“卻不知文小將軍奉了裴督帥之命,打算把本宮在臨風殿裡幽禁到何時?”
文鏡又猛吃了一驚,霍然抬頭辯解,“末將不敢!”
眼見天家貴女似笑非笑的神色,又倉促地低頭下去,“公主不要誤會。京城的城防破了一次,皇城裡魚龍混雜,失了秩序。公主是金枝玉葉,極尊貴的身份,我家督帥擔心有賊人趁虛而入,這才派遣末將過來戍衛臨風殿,護衛好公主的安全。並非、並非什麼幽禁。”
“這樣啊。”薑鸞往身後的羅漢床背懶洋洋靠回去,“既然不是幽禁,那我若是想出去走走,想必是可以出去的嘍?”
文鏡遲疑片刻,“這……”
“不能出去?那不還是幽禁?”薑鸞又拿起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文小將軍淨說些好聽的騙我。不知裴督帥下令的原話是什麼?坐牢房也得有個時限。 ”
言語步步緊逼時,她的注意力,卻被窗外幾個晃動的人影吸引了去。
廊下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從殿外闖進來,被幾個禁軍趕上來團團圍住,正捂住嘴往外拖。那人不肯走,與拖拽驅逐的幾人無聲激烈地抵抗著,憧憧人影陷入草木陰影中,在昏暗天氣裡幾乎看不清。
“誰在廊下喧嘩?”她略微抬高了嗓音。
捂嘴拖拽的幾個人影動作一頓,那激烈反抗的黑影得了喘息之機,快速地膝行幾步,從包圍裡脫身出來,現身在昏黃燈籠光下,重重磕了個頭,
“奴婢是晉王府的人,王妃派奴婢傳一句極重要的話——”
話才出口,已經被堵住了嘴。幾名禁軍飛奔過來,在窗外單膝跪倒,
“不慎驚擾了漢陽公主,卑職等萬死!此女偽裝太醫署藥仆,剛才假借送人參的名頭混進來。卑職等立刻就把人拖出去,公主恕罪!”
薑鸞抬起團扇,往下一壓, “不急。她說她是晉王府的?那是二兄府上的人了。讓她把話說完。”
晉王在皇家行二,是她的次兄。
先帝子嗣不豐,她上頭隻有兩個兄長一個姐姐。嫡長兄就是如今龍椅之上的天子,晉王排行第二,後麵的幾個皇家兄弟都夭亡了。
宣紙上墨跡未乾的‘四月初一’還攤開著,薑鸞的指尖在日期上輕輕一點,若有所思。
四月初一這天,果然還是要出事。
“晉王妃要你帶什麼話來?”
偽裝藥仆的女官跪伏回話:“我們王妃的原話說:聖人[2]今早召了晉王進宮,此刻正在兩儀殿裡鬨得凶。”
“公主的兄長隻有聖人和晉王兩個,都是天家血脈,何必傷了手足情誼!”
“請公主速速趕去兩儀殿,平複聖人的滔天怒氣,莫讓兄弟鬩牆的慘劇發生於眼前!”
闖入的女官說話又快又急,等殿裡幾人反應過來時,話已經說完了。
苑嬤嬤又驚又怒,幾步趕出去殿外,指著那女官的鼻子厲聲喝道,
“反了天了!我們公主前幾天還病得起不了身,你家王妃如此厲害,連病著的公主也能使喚了?還不把她打出去!”
那女官被拖出去時,還在大呼,“自打勤王軍進了京,京城就不是以往的京城了。公主嬌養深宮,晉王卻在外頭吃儘苦楚!請公主看在兄妹情誼上,救救晉王殿下!”
臨風殿巡防出了紕漏,文鏡在殿裡待不住了,隻說了一句“我家督帥並未下令幽禁,公主不要多心”,便匆匆告退出去處理。
逐漸遠去的呼喊聲裡,薑鸞站起身,隨意地把頭上點翠鳳釵拔了,扔在黃梨木妝奩台上。
“累贅物件,不戴了。”
她張開手臂,大宮女春蟄上前幾步,服侍她穿起見客的大衣裳,披上保暖雲肩,又跪倒在身前,擺弄著她身上壓裙裾的玉環絲絛,細心地以掌心壓平裙擺處的褶子。
服侍穿鞋時,薑鸞搖頭,“要下大雨,繡鞋不好穿出去,換雙結實的皮靴來。”
苑嬤嬤親自趕了人回來,見她穿戴,吃了一驚,露出擔憂的神色,“公主彆聽那些狗奴碎嘴,公主才多大,連笄禮都未行過,朝堂的事自有大人做去,公主隻需要好好地將養身子,無病無災的,就是替朝廷分憂了。”
薑鸞抿嘴笑了一下,透過銅鏡,看了眼自己稚氣的五官。
“嬤嬤在身邊從小看到大,總覺得我還小。我上個月過了十五生辰,雖然未行笄禮,已經不小了。”
她在燈下打量著自己的手。手指柔軟纖長,掌心細嫩,指尖一個個的粉色月牙,“再遲隻怕來不及。”
“來不及什麼?” 苑嬤嬤愕然問。
薑鸞卻答非所問,換了個話題問白露,“點點呢?我帶著點點一起過去。”
點點是臨風殿裡新養的貓兒。
如今才三四個月大,玉雪粉嫩的一小團,養在精巧的金籠裡,鼻尖和肉爪是粉色的,隻有兩隻耳朵尖各有一點小巧的黑色,仿佛白紙沾染了墨點,兩隻綠琉璃色的眼珠在暗處顯出幽幽亮光。
喵嗚~從金籠裡提溜出來時,點點嬌嬌地叫了一聲。
薑鸞把點點抱在懷裡,吩咐拿雨具,免公主儀仗,隻點了春蟄、白露兩人隨侍,“去兩儀殿看看吧。”
抱著點點,穿起避雨鬥篷,拉起風帽遮住了大半個頭臉才出門。
叫了步輦在外頭等著,春蟄和白露一左一右,以十二骨的大油紙傘撐在頭頂,遮擋隨風飄落的雨絲,抄近路去兩儀殿。
才出寢殿幾步,文鏡小將軍得了消息,果然一路急跑過來阻攔。
“皇城局勢不穩,我家督帥有令,公主請勿隨意出殿!”
薑鸞盯著麵前虛虛擋著、又不敢當真碰著她身體的披甲手臂,笑出了聲,
“不是幽禁,卻又不許隨意出去?這就是你家裴督帥下的令?那如果我不是‘隨意出殿’,而是有正經事辦,‘慎重出殿’呢?”
文鏡出身軍營,軍中令行禁止,哪裡遇到過這麼難纏的人。
不攔不行,攔著又不對,憋得臉色漲紅。
“算了,不為難你。”薑鸞抱著點點,坐上了步輦。
“找幾個可靠的,在我身後三步外跟著吧。”
作者有話要說:【1】節度使,古代地方軍政長官職務,簡稱節度。
【2】背景架空仿唐,尊稱皇帝為‘聖人’
不管官職怎麼變動,反正姓裴的是男主(手動狗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