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他停下腳步,皺眉打量著六七個用繩子捆成一串、跌跌撞撞走過宮道的宮人,“綁的是什麼人,吵鬨成這樣。”
“回稟督帥。”牽著繩子的那幾名玄鐵騎抱拳行禮,
“逮到了幾個禦前侍奉,都是叛軍圍困皇城時,企圖卷了金銀細軟棄城出逃的背主奸奴。小的已經驗明身份,錄下罪名,按照章程,接下去要送給大理寺和刑部待審。”
為首的那名身穿海青錦衣袍的內監大聲哭喊著,
“咱家一時豬油蒙了心!當日才行到城門下,就被幾位守城將軍勸回宮了!就那一次!以後再也沒有試圖出城過!咱家吳用才,是聖人身邊得用的人,我們早上還在兩儀殿說過話哪裴督帥!還請督帥看在聖人的份上,饒咱家一命啊!”
裴顯微微皺了下眉,一名玄鐵騎立刻過去把吳用才的嘴堵了。
吳用才還在嗚嗚嗚地含糊大喊:“就那一次!”
裴顯站在宮牆下,今夜濃雲無月,宮牆的大片陰影幾乎遮住他的全部身形,也遮住了他唇邊的譏誚。
“早上準備了三條罪名整肅宮禁,第一條你就撞上了。”
“天意難違哪,吳公公。”
吳用才哭喊求饒的宮牆後麵,正好連著一片廢墟。
地處皇城最北邊的殿室,是先帝太妃們的住處。在叛賊猛攻皇城的那個月,幾處殿室被投石機從北門砸個正著,殿梁倒塌,砸死了幾個宮人,還好太妃們都安然無恙,紛紛轉移到彆處安置。
京城處處兵荒馬亂,無人打理那片廢墟,至今原樣塌著,隻剩下一片碧綠琉璃瓦夾雜在斷壁殘垣之中,顯耀著曾經的赫赫榮光。
裴顯站在朱紅宮牆下,聽著滿耳的哭天搶地,心頭想起的卻是宮牆背後被投石機砸出來的大片廢墟。
被投石機砸塌的是區區幾座殿室麼?
不,砸乾淨的是大聞朝開國百年的臉麵,倒塌的是朝廷極力維護的皇家尊嚴。
“身為禦前內侍,理應忠心護主。聖人被叛軍擒獲,在城下生死未卜之時,爾等卻想逃出京城苟活?”
他漠然吩咐下去,“若是證據確鑿,不必再轉送三司,直接處理了。”
“是!”幾名玄鐵騎抱拳領命,都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將士,下手一個比一個乾脆,把那幾個內監拉到宮牆下,直接拔刀,砍瓜切菜般當場砍了。
血水沿著青石板的縫隙漫過來,裴顯的黑皮厚軍靴底沾了少許,他不甚在意地踩了過去。
前麵就是臨風殿。
通明的燈火亮光從各處半開的門窗裡透出來,亮堂堂的,顯然此間主人未曾睡下。
薛奪和丁翦大步迎了上來,彼此怒瞪一眼,同時單膝跪倒,“末將見過督帥!”
越過跪倒行禮的禁軍隊列,跨進殿門台階去,迎麵見到了庭院裡的皇後儀仗。
“皇後娘娘在這裡?”他抬頭看了眼夜色。
天上星辰的位置估算,至少兩更天了。
皇家公主被宗正寺以宗法家規處置,由皇後親自監管處理,再合理不過。
他的腳步停在宮門口,沉吟著道,“既然皇後娘娘在,我便不進去了。薛奪,由你轉達一聲——”
薛奪臉色大變,和丁翦異口同聲,“督帥不能走!”
薛奪趕緊補充了一句,“漢陽公主和皇後娘娘在裡頭對峙,要出人命了!”他抬手往正殿東邊比劃,“督帥看那邊。”
“嗯?”裴顯順著方向看過去。
越過前方一片寬敞庭院,就是臨風殿裡的正殿。
正殿中央的明間,此刻火燭通明,在窗紙映出兩個搖曳的對坐人影。
其中一個人影戴著華麗沉重的鳳冠,端莊廣袖,脊背繃得筆直,應該是謝皇後無疑。
在她對麵,另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手肘撐在案上,手裡握了個尖銳物件對著自己,看形狀應該是一把匕首。
裴顯擰了下眉,“怎麼動用了匕首?”
“皇後娘娘初更時來的。說著說著沒談攏,就這樣了。”薛奪往裡頭努嘴。
丁翦怒道,“我早就說過,不該把皇後娘娘放進去!鬨成這樣,你薛奪負責?!”
薛奪也怒了,“公主的匕首可不是我薛奪給的!你丁翦敢做不敢認?”
丁翦勃然大怒,“那是公主自己的匕首!我丁翦怎會攛掇公主做出危害身體的事!”
“行了。”裴顯一抬手,阻止兩邊繼續火並,“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他跨進門檻,在半開的正殿門外停步。
“臣,裴顯,夤夜求見漢陽公主,不勝惶恐。”
殿裡的主人很快應了聲。卻不是如他想象那般,在生死關頭常見的緊繃變調的嗓音。
窗紙映出的窈窕人影把匕首放在膝上,抬手打了個嗬欠,一個帶著明顯困意的少女聲音道,
“彆客氣,進來吧裴督帥。叫我等足了一晚上,你是真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