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當真側頭想了想。
“督帥這麼說……”她挪開手,“匕首拿去吧。”
沉甸甸的匕首入了掌心,裴顯打量幾眼款式花紋,輕輕一劃,鋒銳的刀鋒在指腹割破一道細微小口。血痕露出。
“上等百煉鋼,軍裡鍛造的匕首。”他把匕首收進懷裡,“丁翦拿給公主的?”
“彆冤枉人家。丁翦窮得很,他的軍刀可鑲不起這等上好的玉石。”薑鸞抬手點了點那流光溢彩的金玉刀鞘,“有次新年宮宴時先帝賞下的小玩意兒。”
裴顯拿著那匕首,在燈下晃了晃,耀眼的光刺眼,他反手收入懷中。
“刀劍無眼,公主以後莫要再傷自己。”
收起匕首的同時,仿佛也收起了全部溫情,他的語氣變得極冷淡,“京畿局勢混亂,公主必須留在京城裡。但既然宗正寺定下了家法懲戒,也望公主能尊行。”
“丁翦的職責是護衛外城。臣明日將文鏡調回,臨風殿以後由薛奪和文鏡兩人共同值守,還望公主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誠心修行祈福,洗刷誤傷聖人的罪過。”
薑鸞嘖了聲,懶散蜷回寬大的羅漢床裡。“怎麼,說來說去,還是要把我幽禁在臨風殿裡?”
“臣是希望公主在殿裡潛心修行,為聖人祈福。但公主如果堅持說幽禁……”裴顯淡淡道,“倒也沒什麼不對。”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背後的薑鸞笑出了聲。
她掀開遮蔽身體的披風,慢悠悠地伸手往下,從貼著小腿的長筒烏皮靴裡掏出另一柄蛇皮軟鞘的薄刃匕首,在燈下晃了晃。
“裴督帥,大意了。”薑鸞隨手把玩著匕首,“誰說本宮身上隻有一把匕首?本宮掌著偌大一個臨風殿,難道會找不著幾把趁手的兵器?”
裴顯的步子停在菱花隔斷處,轉過身來。
薑鸞今日穿的是一件廣袖曳地鸞鳳長裙,衣袂飄飄,袖口足有兩尺寬。她挽起極寬大的宮裝袖口,從靠近左手肘處露出一支寒光閃爍的弩|箭頭。
裴顯的瞳孔微微一縮。
“有匕首,有手|弩。”薑鸞愉悅地道,“除了能傷自己,還能傷這殿室裡的所有人,包括督帥你。不過本宮身為皇家宗室,怎麼會和收複京城、安定社稷的大功臣過不去呢。”
她慢條斯理地把手|弩往回扳,“還是對著自己吧。”
“啊~”苑嬤嬤一口氣沒喘上來,人就要往後倒,旁邊幾個大宮女手忙腳亂把人扶住了。
裴顯盯了那手|弩片刻,笑了笑,“公主說話有條有理,神色輕鬆自在,不像是悲憤欲自傷的模樣。”
薑鸞表示讚同。
“督帥看人很準。本宮剛生了場大病,深知生之可貴,不被人逼到絕路,是不會真的傷人傷己的。”她彎了彎粉色的唇,“當然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了。”
裴顯見慣了大場麵,神色還是鎮定無波,唇邊甚至掛起一抹淡笑,“公主想要什麼。”
薑鸞愉悅地拍拍手, “督帥那邊坐。上茶。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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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半夜,臨風殿裡依舊燈火大亮。薑鸞過了平日入睡的點,正是貪睡的年紀,忍不住地犯困,隻得吩咐點上醒腦香。
帶著清涼氣息的熏香在香爐裡冉冉升起。
裴顯依舊坐在羅漢床側邊的胡床處,捧著熱氣騰騰的煎茶,心平氣和問,“開公主府?”
薑鸞掩口打了個小嗬欠,“宮裡住了十五年,住夠了。我想放出去開府。”
“開府倒是不難,按祖製即可,但公主開府的時機未到。”
裴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的荏弱公主,“通常是滿了十五,行完及笄禮,定下駙馬,公主出降前夕,才會賜下公主府。如今公主年歲未到,駙馬也未有合適人選,”他淡笑,“再稍等個兩年?”
“等不了啦。”薑鸞靠在羅漢床邊,指尖纏著幾圈垂到胸前的發絲,“督帥是明白人,何必裝糊塗。你看如今的局麵,我得罪狠了聖人,如何在宮裡還有立足之地?再不放出去開府,”她壓低聲音,“噓——本宮怕活不到及笄選駙馬的那時候。”
裴顯啜了口茶,“公主過慮了。”
“想得多一點,打算得多一些,總好過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是不是?”薑鸞又開始漫不經心撥弄起小巧的手|弩懸刀[1], “我哪裡是在威脅督帥呢。我是在拿自己這條命博前程吶。”
麵容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少女,一本正經地說起‘拿命博前程’,莫名有些好笑,裴顯唇邊的笑意深了些。
他的目光在寒光閃爍的手|弩尖簇處定住,凝目去看。
薑鸞有所察覺,寬大的袖口往下,把手|弩遮住了。
“督帥彆打量了,每個軍隊武器有特定番號,但這把手|弩不是軍造的,沒有番號。工匠印記也磨去了。我可不能害了好心贈我手|弩的人,是不是。”
裴顯並沒有否認,“私授利器,誤傷貴體,若那人在軍中,查出來就是死罪。公主確實要謹慎些。”
薑鸞回應得漫不經心,“何必故意說這些來嚇唬我。不瞞督帥,這把手|弩是當初我隨著二哥上各處城頭巡城時,二哥好心給我防身的。”
裴顯彎了彎唇,“不錯,推到晉王殿下身上比較妥當。”
他的目光落在薑鸞勾著手|弩懸刀的指節上,“公主身上還有什麼兵器,全拿出來,才是正經商談的態度。”
“真沒了。”薑鸞攤手,“我又不是你們整天喊打喊殺的軍士,身上藏那麼多刀劍作甚。”
細白的指尖鬆開懸刀,輕點著黑木長案,提出明確要求,”我要一座公主府,三百公主親衛,還要兩千戶食邑。”
“公主府。”裴顯玩味地重複了一遍,“得罪了聖人,不願待在皇宮裡,想要出宮開府。但公主可曾想過,出宮開府,從此自立,公主府成了明晃晃的靶子,或許……比在宮裡更不安全。”
“所以我才要三百公主府親衛。”薑鸞舉起三根手指,晃了晃,補充,“人選從禁衛裡出,要精銳的。”
裴顯閉目沉思片刻,點頭應下, “公主府和親衛不成問題。兩千戶食邑的榮銜太過,廷議時說不過去,最多給八百戶。”
薑鸞早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回應得極快,“八百戶食邑也可,但我要實封。”
“嗯?”這個要求倒是有些意外,“本朝隻有皇子和封爵的功臣享有實封,公主極少實封。”
“我要實封。”關於封戶,薑鸞絲毫不肯退讓,“魚米富饒之鄉,八百戶封邑的實封。”
裴顯思索著追問: “公主及笄後,有宗正寺每年撥款供養著,不必擔心公主府的開銷。八百戶的實封……挨家挨戶地征討封戶賦稅,費心費力,公主何必自找麻煩。”
“那是我的事。”明亮的燈火下,薑鸞垂眼盯著手|弩,細白的手指又搭上手|弩的懸刀, “你隻管回答給不給。”
裴顯身子往後靠,指尖在光滑木椅背上輕點了幾下,“臣倒是可以滿口應下,但公主心裡也知道,實封之事重大,要問過聖人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