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天色過了三更,薑鸞的聲音帶出七分困意,越發地輕而軟, “聖人那邊應不應是聖人的事,你這邊先應下,你會儘力去辦。我現在便把手|弩卸了。”

“這有何難。”裴顯把青瓷茶碗放在木幾上,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他十六歲征辟入朝,二十出頭時便領了河東節度使的重任,四年鎮守邊關的經曆,早磨去了這個年紀常見的輕狂意氣,舉手投足都是沉穩氣度。

“京城一座公主府,三百公主親衛,八百戶食邑實封。臣這邊做主應下了,明日呈報聖人當麵,由聖人裁奪。”

他站起身來,頎長的身軀在燈下拉出長影,低頭看著麵前的年少貴女。

“臣應下了。公主也該信守承諾,把手|弩卸了。”

薑鸞並不輕信,“口說無憑,立字據為證。”

裴顯無聲地笑了笑,起身出去庭院。

借著廊下黯淡燈火,依稀看見他召來薛奪,吩咐了幾句。

沉穩的腳步聲再度走進內殿時,一張厚實的桑皮紙帶著隱約墨香,落在薑鸞的懷裡。

“公主要的字據。”

斑駁跳躍的火光下,薑鸞按著桑皮紙,一目十行地看完。

最關鍵的封邑承諾和署名都仔細看過,沒問題。

薑鸞的指尖在左下方龍飛鳳舞的草書署名處點了點,

“印章呢,裴督帥。”

裴顯有些意外,輕輕“嗯?”了一聲,輕描淡寫解釋道,“官印沉重,放在軍營大帳中,並未隨身帶著,公主見諒。”

薑鸞若有所思地輕咬起指甲。難怪答應得那麼爽快……

原來大坑在這兒準備著呢。

她懶得和麵前這位兜圈子,手裡的桑皮紙保持著打開的模樣,催促地抖了幾下,嘩啦嘩啦地響。

“誰要官印了。督帥在軍中發緊急手諭用的私章呢?極要緊的私章,一定隨身帶著的吧?拿出來,蓋個印。”

裴顯坐在原處,這回沒有立即應答,閉目思忖片刻。

“臣隨身攜帶的私章,涉及軍務機密,絕不能輕易示人。”

他最後如此說道, “手書一封字據,已經顯示了誠意。公主要更多的話,隻怕要不起。”

薑鸞堅持: “不是要更多。本宮是怕要少了,督帥出了臨風殿便翻臉不認人。”

“人生豈能處處求穩。”裴顯平穩的音調裡聽不出喜怒,“存心失信之人,字據蓋了印章也無用。公主隻能能賭一把,信我。”

隨著斬釘截鐵的‘信我’二字落下,殿裡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這是今夜見麵以來,雖然言行屢屢逾越,表麵上還保持著‘溫文恭讓’的臣子,第一次在言語間撕下了良臣麵具,以‘我’自稱。

薑鸞抓著手裡的桑皮紙,低頭想了一會兒,把桑皮紙緩緩四方折起,收入袖中。

“好一句‘人生豈能處處求穩’。督帥既然都這麼說了,好,本宮就賭一把。”

她向裴顯的方向抬起了手,把兩尺來寬的袖口往上捋起,露出綁縛在肘彎處的手|弩全貌。

手|弩分量不輕,以皮革緊綁在手肘周圍,勒得嬌嫩的肌膚都泛了紅。

這麼個大家夥,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綁在手肘上的,早上更衣時分明還沒有,周圍幾名貼身大宮女的神情又是驚惶又是意外。

春蟄站得最近,裴顯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催促的含義很明顯,春蟄顫聲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如何拆卸此弩……”

“傍晚小睡時自己一個人係上的。試了幾次係不牢,最後用牙咬緊係上的,不小心打了個死結。”薑鸞把手肘又往上抬了抬,示意裴顯自己看。牛皮革帶上果然一排細小的牙印。

裴顯站得極靠近,看得極清楚,他微微皺了下眉,重新打量了薑鸞一眼。

他原本還以為這位身嬌體貴的先帝公主在小臂綁了手|弩,意在唬人而已,沒想到這手|弩的短箭居然是真上了弦的。

剛才弩尖露出,對著她自己的咽喉,如果當時不小心誤觸了懸刀,那麼短的射程,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好個拿命博前程。

若真叫一國公主隕在了麵前,他自己領兵千裡奔波的勤王功績,隻怕都不夠填裡麵的。

“公主牙口很整齊。”裴顯神色不動地評價了一句,“膽子也極大。”

他阻止了苑嬤嬤意圖上來幫忙的動作,“弩|箭已經上了弦,解下來時需得小心,對手|弩不熟的人容易誤觸。”

薑鸞理所當然地把手臂往前一伸,繼續杵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們都不熟手|弩,看來隻能勞動督帥了。”

夏至小跑送來了鬆草坐席,鋪在薑鸞麵前,裴顯撩起衣擺,按覲見規矩退開半步,跪坐在坐席上,視線與伸過來的纖白小臂平齊,左手始終護著懸刀處防止誤觸,極小心地退下小巧鐵箭,扔在地上,靈活的指尖隨即幾下解開了皮革死結。

手|弩沉甸甸地卸下拋在桌案上時,砰的一聲重響。

秋霜急忙過去,捧著手|弩退下了。

薑鸞揉了揉發酸的手肘,“感謝援手,督帥起身吧。”

自己按著長案正要站起,裴顯保持著半蹲半跪的姿勢不動,抬手搭在她手腕處,隔著輕而薄的絲綢上襦衣袖,手腕用力往下按,結結實實地把她壓回羅漢床上。

“公主恕罪。”

裴顯聲音露出一絲涼薄的寒意,“一支手|弩,讓臣後怕至今。”

“臣剛才拆卸手|弩時,忍不住在想……”

“公主身上藏著的,萬一不止一支弩呢。”

裴顯手上用力,牢牢按住她手腕不放,禮節齊備地客氣寒暄,“臣鬥膽,請驗公主身。”

作者有話要說:寶子們端午安康!

女主是個瘋批美人,大家不要學她~(手動狗頭)

【1】懸刀:弩身類似扳機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