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裴顯做事獨斷得很。他若打定了主意追根究底,可以對峙追問一整夜。

正殿裡鴉雀無聲。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夏至奉上了新沏的熱茶,春蟄捧來了宮廷新貢的櫻桃,兩人屏息靜氣把熱茶鮮果放在長案前,杯盤的細微聲響短暫打破了沉寂,所有人的視線挪到色澤鮮亮的櫻桃盞上。

薑鸞眼前一亮,笑吟吟地坐直了身,天生柔和動人的眉眼愉悅地彎了彎,從五彩琉璃盤裡取出兩顆洗淨的鮮妍櫻桃,放在裴顯攤開的手掌上。

“春夏多雨時節,人容易心情燥熱。督帥看起來有些火氣旺熱,吃點新供進宮的櫻桃,降降燥氣。督帥要幾顆櫻桃?一顆?兩顆?”她興致勃勃地開始計數,“讓本宮試試,督帥一隻手到底能放多少顆。”

沉默。

臨風殿裡外一片沉默。

所有人瞠目注視,眾多視線集中落在裴顯攤開的手掌上。

成年男子的手掌,因為自小修習文武的緣故,指腹掌心虎口都覆蓋了一層薄繭,骨節分明,手指根根修長。

寬大有力的掌心,放上五六顆櫻桃依舊綽綽有餘。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薑鸞抱起琉璃果盤,一顆顆數著往裴顯攤開的手上放。

裴顯:“……”

他深吸口氣,先把手掌挪去旁邊。

薑鸞終於停下放櫻桃的動作,數數已經放了十來顆了。

她接過手巾擦手,這才打著嗬欠回話,眼神柔軟又無辜,

“文小將軍大概是聽差了。先帝賜下金丸打鳥雀是恩寵,但怎麼可能賜下十枚大金丸,讓本宮‘打馬打人’呢。本宮手裡就一枚二兩大金丸,還是閒來無事自己拿金釵子融的。我就拿給文小將軍看看,哎,他不知怎麼想歪了。”

她搖了搖團扇,對自己扇了扇風,悠悠然反問,

“難道本宮看起來很像草菅人命的人?”

門外的文鏡漲紅了臉,正要開口分辯,裴顯寒涼地笑了聲,“大概真的聽岔了。”

他召了文鏡進殿來,隨手把滿手的櫻桃往他手掌裡一塞,

“吃櫻桃吧。連十顆二兩金丸的物證都無,公主說你聽岔了,難道你還能翻供?我以軍規罰你,你可有話說。”

文鏡深深地吸氣,低頭,“末將判斷失策,理應受罰。”

右手的掌心托滿了賜下的櫻桃,他不敢動那隻手,隻得單膝跪倒,左手扯下腰上掛著的木腰牌,連同彈弓一起奉上。

裴顯收起木腰牌,聲音跟著沉了下去,“回軍營領二十棍。再有下次,領四十。”

文鏡低頭起身,捧著滿手櫻桃往外走。

薑鸞坐看人走遠,“督帥大半夜的在我殿裡罰人,是禦下嚴厲呢,還是又殺雞儆猴給我看?”

裴顯不答,把彈弓放回紅木翹首長案上,往薑鸞的方向推了推,

“所謂京中貴女,世家子弟,若性子狡獪起來,比尋常的狡童更頑劣三分。公主覺得呢。”

薑鸞把彈弓接過來放在身邊,試了下牛皮筋的弓弦,確認完好無損,放下了心。

她拿起身邊的團扇,極不滿地搖了搖, “之前還口口聲聲把本宮視作侄女兒。你裴氏是太後娘娘那邊的外戚,本宮捏著鼻子認了。這次怎的把我比作頑劣狡童?裴督帥,你言語狂妄了。”

“倒不是言語狂妄。隻是自從公主病情好轉,臨風殿的動靜實在太大。先是兩儀殿外,公主差點挨了廷杖;昨晚見麵,公主拿出了匕首短劍手|弩;今晚又改成了禦賜金丸。”

裴顯極平靜地總結道,“尋常狡童,哪裡頑劣得過公主。臣說了句實話罷了。”

薑鸞‘嘖’了聲,把團扇擱在一邊,被精巧扇麵遮住的大半張嬌俏麵孔露了出來,

“但凡能好生過日子,誰願意從早到晚的鬨動靜呢。早些開了公主府,儘快把我放出宮去,督帥那邊也省事,我這邊也安穩。”

說著趴在長案上,纖白指尖探進琉璃盞裡,又要去拿櫻桃。

裴顯神色不動,抬手把琉璃盞推去旁邊。

“宮裡有宮裡做事的規矩。臣這邊能做的事已經儘做了,何時能出宮開府,還是要按宮裡的規矩來。”

薑鸞越過阻攔,還是取出一顆櫻桃。手心托起晶瑩鮮妍的櫻桃,像對待金丸那般,指尖輕輕一撥,滴溜溜轉了半圈,

“督帥說話滴水不漏,聽起來像是為本宮費儘了心思似的。”

“其實你我都知道,督帥你呢,心裡裝著的都是朝廷大事,看不上後宮鬨騰的修行祈福啊,抄經千遍啊,誰磋磨了誰啊這些小事,隻要不鬨出人命,裝聾作啞也就過去了。什麼‘宮裡的規矩’,哄小孩兒呢。”

她把櫻桃丟回琉璃盞裡,滿不在乎地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那就繼續折騰唄。”

裴顯:“……”

裴顯端起青瓷茶盞,喝了口熱茶,把心氣往下壓了壓。

薑鸞歪著頭,打量他波瀾不動的神色,忽然噗嗤一笑, “督帥心裡恨不得拿家法來罰我了。”

裴顯放下茶盞,抬手整了整衣袍,輕描淡寫地拂去衣擺微塵,

“公主說笑了。公主姓薑,臣姓裴。身為外戚,當麵勸誡幾句已經是極限,哪有資格動家法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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