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微改)(1 / 2)

折騰了整個晚上的精鐵大彈弓,被裴顯收入囊中。

“這把彈弓是先帝遺物,公主放心,臣一定找處穩妥地方收好了。公主出宮開府時原樣歸還。”

巡回梆子聲遙遙響起,入了深夜。

燈火通明的正殿明堂裡,薑鸞打了個嗬欠,抹去眼角滲出的困倦淚意,“連著兩天訓話到三更半夜了。本宮還在長身子,現在睡不夠,以後長不高怎麼辦。”

裴顯身子往後仰,指尖在胡床木扶手上叩了幾下,笑了聲,“臣白日裡事情繁雜,定然沒空來煩公主的。臨風殿惹了事,臣隻能晚上登門,實在見諒。時辰不早了,長話短說。”

他話鋒一轉, “剛才臣在兩儀殿見過了皇後娘娘。對於公主這邊,娘娘著重提起兩樁事。”

“第一樁事,漢陽公主在皇宮裡一日,就需為聖人修行祈福,靜心抄經一日;第二件事,公主今年開府,今年出降。”

第一樁事不稀奇,第二樁的‘今年出降’四個字,卻令在場所有人齊齊吃了一驚,就連抬手遮掩著嗬欠的薑鸞也瞬間清醒了。

苑嬤嬤壯起膽子商量道,“為聖人祈福之事,我等身為公主隨侍的身邊人,自然會儘心督促;至於公主出降之事……公主連笄禮都還未行過,駙馬也未定下,出降選定在今年,實在太早了,不敢勞煩皇後娘娘掛心……”

裴顯的指尖敲了敲長案,心平氣和道,“第一次。”

“身為仆婦,越過主人回話。若你在軍中,人頭早已掛在轅門外。看在公主的麵子上,第一次不計較了。莫要有第二次。 ”

苑嬤嬤猛吃了一驚,視線驟然抬起,正撞上對麵平靜卻漠然的眼神。一條性命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值得多說兩遍的事。苑嬤嬤心神一顫,瞬間想起這幾日聽見的種種傳聞。

裴顯下令整頓宮禁。查出問題確鑿的,皇城內就地處刑。

內廷風光無限的八位禦前大宦,前天在宮道邊殺了一個,昨天在內庭院又殺了一個,明天還不知道輪到誰。

苑嬤嬤肩頭一晃,旁邊的白露和春蟄趕緊把她扶住了。

薑鸞惱了,手裡的團扇啪嗒扔在地上。“行了,好好說事。要殺雞儆猴,找你自己的部下責罰去,彆在我殿裡驚嚇我的人。”

“實話實話而已。”裴顯神色自若地坐在原處, “以後和公主的臨風殿打交道的機會隻怕不會少。臣做事有一套自己的規矩,不好聽的話先放出來,免得貴處以後有人犯在臣手裡,被人詬病說‘不教而誅’。”

白露把薑鸞扔去地上的團扇撿回奉上,薑鸞隨手接了放在一邊,在羅漢床上換了個懶散坐姿,

“這裡是我的臨風殿,她們做事都是我拿的主意。勞煩裴督帥把軍裡喊打喊殺的那套規矩收起來,有事我親自和你說。”

她想了想,“我自小閒散慣了,性子不喜拘束。今日的事雖然鬨得大,事情本身其實不算大,不過是把皇後娘娘派來的三個眼線趕出了臨風殿。她竟拿我的婚事拿捏我?”

“昨日徐公公送來了許多京城裡世家郎君的小像,我便想和督帥當麵提一提……”

說到這裡時,夏至正好換了小爐子新煎好的茶湯,薑鸞思忖著沒注意,端起青瓷茶碗喝了一口,燙得吐舌頭,嘶嘶倒吸著氣把話說完了,

“……上個月的叛亂戰事,正好耽擱了生辰,我至今未行笄禮。笄禮未成,實不好議婚事的,嘶……不如督帥帶句話給皇後娘娘,勞煩她把笄禮先補辦了。”

裴顯端起新換的茶碗,正要飲用,見薑鸞燙得嫣紅舌尖都吐出來,不動聲色把茶碗又放回去,

“公主的笄禮被耽擱了,此事裴某知道。原本是不該這麼早提起婚事的。”

“但皇後娘娘抬出了祖宗規製。本朝開公主府,向來需要先選定駙馬,兩邊過完禮,在公主出降前夕,才會正式賜下公主府。”

“如今要求提前開府,把事情順序完全倒過來了。聖人雖然勉強同意賜下公主府,皇後娘娘那邊卻死死咬住‘不合祖宗規矩’這一條,公主今年開府,就得儘快補上駙馬,今年出降。”

“如此一來,挑選駙馬的時間必然不夠,隻能草率抉擇人選,多半要撞運氣。”

說到這裡,裴顯吹了吹茶碗口的浮沫,眼看茶水涼了,這才慢條斯理抿了一口,總結道,

“現在已經是四月頭。今年滿打滿算還有八個月。短短八個月內,要開公主府,要定下駙馬人選,要議婚,過禮,出降,對了,還要首先把笄禮先行了。但凡牽扯到宗室貴女的禮儀章程,皇後娘娘那邊肯定是繞不過去的。公主想一切順利的話,和椒房殿交好才是正道。——何必和皇後娘娘兩邊打擂台呢。”

薑鸞重新拿起團扇遮了麵,濃黑睫羽半闔垂下,帶著七分困倦,三分厭煩,

“督帥說反了。不是我和皇後嫂嫂那邊過不去,是皇後嫂嫂和我過不去。追根究底,根源還是因為聖人在城下中的那兩箭。”

雪白指尖搭在五彩琉璃盞邊,她隨意撥弄著幾顆櫻桃,

“什麼駙馬人選都在其次,儘快出皇宮才是大事。如果繼續留在宮裡,我該如何和聖人相處?難道要去學二兄,一頭撞在兩儀殿的柱子上?”

裴顯不說話了,默然喝了半碗茶。

薑鸞也不說話,靠著羅漢床頭,隻一下一下搖著團扇。亮堂的臨風殿裡突然間安靜下來。

哢嚓一聲脆響,裴顯把茶碗放在黑漆矮幾上,

“公主這邊先把能做的事先做了,叫椒房殿那邊看到臨風殿的誠意,我去替公主提笄禮的事。公主覺得呢。”

薑鸞思忖著開口,“這樣吧。皇後嫂嫂掛心的頭件大事,就是為聖人修行祈福。椒房殿的三位姑姑雖然不在我這兒,臨風殿裡不是還有文小將軍和薛二將軍嗎!”

她重新起了興致,一拍手, “兩位將軍每日戍衛臨風殿,我在殿裡抄佛經。是不是由我親手抄寫,抄寫時是不是心意虔誠,兩位將軍每天看在眼裡,就由他們充當眼線,每天報給皇後嫂嫂那邊如何?”

“很好。”裴顯撫著茶碗淡笑,“公主這招‘驅虎吞狼’的兵法是越用越熟練了。一旦出了意外,公主抄寫錯漏,字跡不整齊,心意不夠虔誠,娘娘那邊怪罪下來,臣的兩員大將就又成了鑽風箱的老鼠——裡外受氣。”

“怎麼會呢。”

薑鸞難得正經地回複, “我所求的,無非是儘早出宮開府。坑了你手下的兩員愛將,對我有什麼好處。行了,督帥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對天起誓。”

“起誓就不必了,臣不信這些鬼神之事。希望公主記得今日的話,不要做無益之事。”裴顯放下茶碗,站起了身。

“勞煩公主把玉佛和香案放在開闊庭院裡,抄寫佛經之前先知會文鏡和薛奪一聲,讓他們在旁邊看仔細了。”

說到這裡,他唇邊噙起一抹淡笑,“他們這兩個才是真正的拿命博前程,一刀一槍拚殺出來,實打實的幾年血汗軍功,才換來禁軍中郎將的前程。還望公主體諒些,莫要叫兩員大將的大好前程折在皇城裡。”

“這番言語說得倒是客氣,但話裡話外……”薑鸞拿團扇搖了幾下,“怎麼聽起來殺氣騰騰的。裴顯裴督帥,威脅我呢。”

裴顯恍若未聞,往後退了半步,客氣告辭,“公主說笑了。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