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21050 字 8個月前

薑鸞搖了搖團扇,假裝沒聽到那句‘舅舅’,

“深夜困倦,口無遮攔,說了句玩笑話。督帥不喜的話,我不說便是了。倒也不必時時刻刻擺出長輩身份訓話。”

裴顯的視線依舊盯著夜色庭院,被驅趕出去的五六名宮人被集中看管,擠擠挨挨站在庭院中央。

他盯著那幾道高矮不一的背影,聲線低沉,

“公主的玩笑話,還好隻在內殿裡說,隻有身邊伺候的那幾人聽到。若公主能約束住她們,今夜之事沒有一個字傳出去,臣倒也可以放過一馬,不必全部格殺——”

薑鸞抬手把案上擱著的越瓷青茶盞砸在地上。

砰的清脆聲響起,碎瓷散落滿地,茶水潑濕了亮石地麵。

“早和你說過了,彆把軍裡喊打喊殺的那套帶進我的臨風殿。殺雞儆猴的招式用多了沒意思,心裡有火氣直接衝著我來。”

裴顯站在原地,右手已經按住劍鞘,拇指在木質劍鞘上緩慢摩挲。

殺意已起,戾氣沒那麼容易消解。

他的拇指在劍鞘處緩緩摩挲片刻,思忖著,點點頭。

“好,那就按公主的意思。”

“皇後娘娘親自過來臨風殿的那夜之後,裴某找來了宗法律令,通讀過一遍。宗室女做錯了事,雖然祖宗規矩,‘刑責不上公主’,不允許動家法、打板子之類見血的責罰,但可以罰戒尺。”

薑鸞嗤地笑了。

她靠著羅漢床頭,好笑地攤開柔白的右手,直接往對麵遞過去,

“看得出是真惱火了。行,實在惱我的話,回稟了聖人,從宗正寺請來戒尺親自罰我吧。罰一遍戒尺,手打腫了,我也不必再早晚兩遍地抄佛經。你出氣,我省事。”

她興致勃勃地坐直了身,迭聲催促,“快去快去。我等不及要被罰戒尺了。”

裴顯:“……”

他思忖著,拇指緩緩鬆開劍柄,背手回身後。

“區區小事,倒不必驚擾聖聽。”

他淡笑了聲,“隻是公主挑選駙馬如同兒戲,一次兩次的玩笑開到自家親戚身上。興許是公主的身份太過貴重,在宮裡橫行慣了,作弄起臣下來毫無忌憚。”

他做出了決斷,抬手一指對麵竹席,

“如今殿裡沒有外人,隻剩臣和謝舍人兩個,還請當麵把稱呼正一正。以後再見麵了,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親戚身份,公主再挑選駙馬時,不妨往外頭的高門世家去選。”

薑鸞順他抬手的方向,望向斜對麵。

剛才一聲令下,內殿裡隨侍的宮人都被驅趕出去,隻有被裴顯帶進來的謝瀾無人驚動,緋色官袍穿戴整齊,脊背筆直地跪坐在原處,連衣擺在竹席的位置都沒有動一下。

“跪坐這麼久,你不累麼,謝舍人。”薑鸞看著都替他膝蓋疼。

謝瀾毫無反應,既無動作,也不應聲,仿佛殿裡發生的一切和他毫無關係。

身側某道寒涼的目光又在盯她了。

薑鸞瞄了一眼,估摸著對方神情,今夜不能再招惹下去了。

她趿著鞋下了羅漢床,走到紅木翹首長案邊,擺出貴女從小教導的端正禮儀姿態,直身跪坐在長案後,對著謝瀾方向微微傾身,論起外戚親緣關係,稱呼了一句,

“謝五表兄萬福。”

謝瀾的衣擺終於動了。

他也微微往前傾身,雙手交握,在竹席上行跪坐揖禮,“三娘萬福。”

薑鸞聽得牙酸。

“自從先帝賓天,宮裡再沒人這麼稱呼我。通常都稱呼‘公主’,身邊人私下裡叫‘阿鸞。’”

她語氣輕鬆地笑說了句,“謝五表兄路上見麵喊一句‘三娘’,我可不見得會應。”

歪頭想了想,“既然裴督帥非要論親戚……謝五表兄叫我阿鸞吧。”

謝瀾視線低垂,平靜無波地喚了聲,“阿鸞萬福。”

身側響起沉穩的腳步聲。

裴顯的隨身長劍好好地係回腰間,步履從容走回最初坐的胡床邊,撩袍坐下,視線犀利地盯過來。

薑鸞知道他在等什麼,保持著端正跪坐的禮儀姿勢,轉向胡床方向,再度微微傾身,不冷不熱換了個稱呼,

“裴小舅萬福。”

裴顯一挑眉。

他在家族中行十二,是父親的老來子,同輩裡最小的兄弟,薑鸞這麼稱呼倒也不錯。

“阿鸞萬福。”他頷首道。

骨節分明的指掌抬起,在腰間係著的犀皮金鉤帶摸索片刻,解下一塊玉牌,遞了過去。

“區區薄禮,阿鸞收下吧。”

薑鸞嘴角微微抽了抽。

這位是自認了長輩,按照親戚見麵的規矩,給小輩見麵禮呢?

心裡的腹誹從外麵看不出,她保持端正跪坐的姿勢,雙手接過玉牌。

上好的羊脂玉,極好的雕工,四角刻蓮花如意紋,中間刻了一副含苞欲放的蘭花,觸手溫潤,顯然是日常隨身,經常拿在手裡把玩的愛物。

倒是件難得的貴重禮。

按頭敘完了親戚輩分,裴顯滿意了,撣了撣衣袍浮灰,從胡床起身。

“還望阿鸞約束宮人,今夜之事就當做從未發生。以後謹言慎行,須知禍從口出。”走去牆邊開了窗,揚聲對庭院裡道,“人放回來。”

薑鸞把玩著新得的玉牌,纖白的指尖和玉牌的色澤仿佛,拿在手裡幾乎分不清玉色邊緣。

指尖沿著精工雕刻的那朵盛開的蘭花,緩緩勾畫玉牌邊緣,她翹著唇角,似笑非笑,“其實,我心裡最中意的還是謝舍人。”

跪坐在對麵竹席的謝瀾表情一片空白,仿佛隆冬季節寒冰雕刻的冰人。

裴顯在窗邊聽得分明,極寒涼地笑了聲。

趕在他發作之前,薑鸞趿著鞋起身,幾步走到窗邊,透過敞開的木窗,對著夜色籠罩的庭院吩咐下去,

“白露,你去看看廊下養的蘭花,有沒有開得正好的,拿一盆過來。”

裴顯站在身側,視線掃過她手裡的蘭花玉牌,若有所思。

“倒是個觀察細致的。猜出我喜愛蘭草,拿花來堵我的嘴?”

“裴小舅多心了。”薑鸞隨手撥弄著剛到手的玉佩,

“我不喜歡欠人東西。平日無事時種了些花花草草,這兩天雨水陽光都適宜,正好廊下有幾盆蘭花盛開,借花獻佛,做個回禮而已。”

說話間,白露已經和夏至兩個抬了盆蘭花進殿來,是一盆長勢極好的四季蘭。

裴顯走近幾步,俯身查看,動作極輕柔地摸了摸碧綠纖長的枝葉。

蘭草在庭院裡養得極好,葉片纖長碧綠,生氣勃勃,他愛不釋手,又抬手摸了摸枝頭結出的兩支小小花苞。

“拿人手軟,今夜不好再計較。罷了。”

當著眾人的麵,裴顯換回了平日裡的敬稱,“謝公主的蘭花,臣告退。”

薑鸞在苑嬤嬤的堅持下穿好鞋,借著頭頂那點淺淡月色,把人送出庭院。

知道兩人隻怕要私下裡談事,宮人都識趣避開,就連謝瀾都避開幾丈,遠遠地綴著。

薑鸞看看左右清靜,出聲詢問,

“督帥最近有見到聖人當麵麼?聽說聖人一直在紫宸殿抱病。”

裴顯略顯意外,瞥過來一眼,“怎麼,公主想要覲見聖人?臣還以為公主避之不及。”

“倒不是我想覲見聖人……”薑鸞背著手,不去走庭院中央青石板鋪的大道,專門沿著碎磚石鋪的小徑往前蹦蹦跳跳地走,

“聖人的脾性,我從小在宮裡長大,多少知道幾分。之前在兩儀殿鬨騰了一場,王相、李相等重臣們在殿外群諫,二兄和我都安然脫身,沒有遂了聖人的意,聖人不是忍讓的脾氣,必然要發作在其他人身上的。”

“督帥你呢,是河東節度使出身。封疆大吏的位子坐久了,做起事來獨斷得很,在京城裡也不怎麼忍讓。”

說到這裡,視線瞥過周圍明火執仗的禁衛,薑鸞抿著嘴笑了笑。

“和聖人隻怕少不了爭執。敢問一句,最近可有見到聖人當麵?聖人對督帥的態度如何?”

她說到一半時,前方的裴顯便已經停了腳步。

高大身影站在垂花門邊的春藤架下,整個人幾乎陷進春藤陰影裡。

視線鋒銳地盯過來,帶著近乎冷酷的審視意味,麵前尚未及笄的天家貴女,在他眼裡已經被破開了層層表麵,一眼看進骨髓裡去。

“公主到底想說什麼?”他的聲音依舊還是波瀾不興的。“心裡又想做什麼?”

“不是督帥想的那樣。京城的局麵不穩當,挑撥督帥和聖人的情分,對我沒有半分好處。”

薑鸞的小指勾著剛拿到手的玉牌,在極淺淡的月色下晃了晃,玉牌周圍一圈溫潤暈光。她不經意地改了稱呼。

“拿了裴小舅極貴重的見麵禮。除了那盆回贈的蘭花,再多說幾句話,投桃報李罷了。”

她無視了對麵眼神裡的估量探究,笑吟吟地追問,

“還沒回答我呢,聖人多久沒有召見督帥說話了?”

——

裴顯走出臨風殿外時,沉重宮門在身後關閉,他轉回身,凝視著夜色下的鎏金獸首銅環。

薛奪送走了謝瀾,大步走過來問,“臨風殿可有什麼需要特彆注意的?”

裴顯吩咐下去,“叫文鏡明日回來。你和他的羽林、龍武兩隊禁衛,共同看守臨風殿。不到出宮開府之日,漢陽公主一步不得出殿外。把人盯緊了。”

“末將尊令!”

“你額外看顧著文鏡,莫要他和公主交談。”裴顯想起剛才淺淡月下的簡短幾句對話,沉沉地道,

“漢陽公主的性情過於狡黠多變,文鏡今年隻有十九歲,和她多說幾句,隻怕要被帶到溝裡去。”

“……是。”薛奪愕然應下。

遠處響起了三更初刻的梆子響。

宮道兩邊每隔十步,便有一處石座宮燈點亮,裴顯在黯淡的宮道裡漫步前行。穿過幾道宮門,走到外皇城範圍時,幕僚何先生從前方岔道現出身形,跟隨在他身後。

何先生是河東裴氏家臣,跟隨多年的老人了。因為外臣身份不便入後宮,便在外皇城等候。

見了主帥難得凝重的神色,輕聲問,“督帥有煩心之事。”

裴顯搖搖頭,“小事。”沿著宮道往前漫行。

臨風殿裡那位年方十五的惹事精,招惹麻煩的本事一等一,看人的眼光卻也是極準的。

聖人性情自大,且多疑。

這次被叛軍俘虜的慘痛經曆,更加深了聖人性情裡的多疑。

前幾日,裴顯下令整頓大內宮禁,追查這次京城危機時,意圖叛國私逃的宮人。

威風八麵的禦前八大宦,向來被聖人信重倚靠,這次居然被揪出來一半不乾淨。

半夜帶著金銀細軟坐車逃跑、被守軍將士趕回來的;秘密寫信通敵、尋找退路的;趁聖人不在京中、和宮妃通奸的……

醜態百出,涉及眾多見不得人的陰私,裴顯一個都沒移送刑部,下令就地行刑,直接在內廷殺了。

剩下那四個禦前大宦,給嚇成了見麵就哆嗦的鵪鶉,也不知其中有幾個跑去聖人麵前哭訴。沒過兩天,他發現侍奉起居的宮人裡,竟有人大膽窺伺他的行蹤,意圖往外通風報信。

他審了幾句,不能再問下去,把人推出去斬了。

今早在政事堂裡議事時,右相王懋行借著單獨商議的機會,含蓄地和他說了句,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裴督帥出入多披件衣,京城隻怕還有風雨。”

他謝了王相的好心提點,“風雨無足懼。”

王相撚須笑歎,“督帥正當盛年,鋒芒畢露哪。”

“快刀斬亂麻,鋒銳有鋒銳的好處。”他當時如此回應,“裴某向來不喜歡糾纏。”

裴顯思索著,慢慢走過一條夾道,前方就是出宮的側門。

月色高掛中天,何先生喟歎,“這是連著第幾天了?天天折騰到三更才出宮,明早五更天還得起身上朝。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回頭看了眼遠處輪廓模糊的臨風殿,何先生謹慎地規勸,“不過是個先帝的公主,不宜牽扯太多精力。”

“現在說已經遲了。”裴顯淡淡道,“年紀不大,心眼不少,被她幾次拿去當了擋箭牌。為了個小丫頭,得罪狠了皇後娘娘。”

何先生跟隨在身後,低聲獻策,“漢陽公主所求直白,不過是早日出宮開府。”

“督帥為何不索性加一把助力,助她儘快出宮去。漢陽公主開府自立,督帥從此眼不見為淨,至少不必再三更半夜的趕來臨風殿了。”

裴顯停步想了想,無聲地笑了下,“這招釜底抽薪,倒是簡單可行。”

“至於皇後娘娘那邊,雖說是六宮之主,看她行事眼界,倒不足為慮。”何先生又問,“令督帥掛心的,想必不是皇後娘娘,而是皇後背後的謝氏?”

裴顯默認下來。

“謝氏京城裡這些嫡係倒是不打緊,數百人丁隻出了個謝瀾,尚不成氣候。但謝氏外放出去了一位平盧節度使,是皇後娘娘的族兄,此人眼下就駐紮在京城外,手裡掌五萬兵,不容小覷。”

“督帥說的是這次起兵勤王的謝征,謝節度?”

“正是他。”

平盧節度使謝征,謝氏嫡係出身,鎮守的地域在遼東,這次同樣收到了勤王令,立刻征發五萬勤王軍,緊趕慢趕,隻比河東玄鐵騎遲來了三日。

一路追擊潰兵,在城外掃尾,其實也出了不少力,但就因為晚到了三日,勤王的首功被玄鐵騎拿了去。

裴顯追問,“謝節度據說前幾天追擊潰兵去了?現在人在何處?”

何先生捋著短髯,回憶起最近收到的各方文書,

“往東北流竄的潰軍已經被剿滅。謝節度回返了京城外的紮營地,這兩天或許就會上書朝廷,請求入京覲見聖人。”

裴顯再度停下腳步,思索了一陣。

“替我安排一下,明日秘密出城,先會會這位謝節度。”

何先生吃了一驚。

謝征的兵馬紮營在城外半個多月,至今未進京一次。此人對自家主帥,對拿下勤王首功的玄鐵騎的立場態度如何,並不明晰。

何先生謹慎地提議,“深入虎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督帥打算帶多少親兵跟隨?”

交談間兩人已經出了宮城門。

宮門外等候的親兵遞上韁繩,裴顯踩著馬鐙利落上馬,揉了揉愛馬的鬃毛,

“和謝節度初次會麵,跟去的人越多,談得攏的可能越小。帶兩三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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