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是他每日早晚習以為常的場景,如今卻成了他最恐懼的畫麵。
“不……”薑鶴望虛弱地拒絕,“不……”
沒有人聽他的。一隻手按住他的後頸,把他的頭臉整個浸入盛滿清水的金盆裡。
寢殿裡再度響起細微的掙紮水聲。
延熙帝靠坐在龍床浮雕木板床頭,閉目聽著狹小內殿傳來的痛苦掙紮的聲響,露出滿意的陰鷙神情。
瘦到脫形的麵孔睜開一條細縫,露出發紅的眼珠,看向牆邊擺放的漏刻。
“快要四更天了?”
延熙帝自言自語地道,“是時候送晉王上路了。”
“韓震龍。”他閉目吩咐道,“動手吧。”
和今夜秘密從水路潛入京城的朔方軍士不同,朔方軍節度使韓震龍,於今日早上光明正大地入宮覲見,‘君臣長談’。
至於為什麼下午出宮的外臣會半夜出現在天子寢殿,領兵埋伏在龍床帷帳背後,那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秘密了。
延熙帝對韓震龍很滿意。
城外的謝征,原本是他寄予極大期待的。四大姓的外戚出身,手裡握有重軍,為人又謙和溫厚,看起來比鋒芒畢露的裴顯好控製得多。
沒想到他賜婚籠絡,連下兩道密令,謝征竟然抗命,擱置了他的手諭,至今未給明確回應。
延熙帝心頭的戾氣升起,閉目暗想,這些領兵鎮守在外的節度使,一個個的都是肘腋之患,一個都不能留。
不,眼前就有一個,兵力雖不多,出身不高,人也格外貪心。但他就看中了韓震龍的貪心。
貪心好啊,貪心才好控製。給足了肉,韓震龍就是他手下一條咬人的狗。要他咬誰,他就咬誰。
京城裡聲望赫赫的晉王,人人敬重的賢王,不就被這條惡狗咬了嗎。
其他的節度使都不留,這條惡狗或許可以留一留。
延熙帝滿意地想到這裡,閉目催促道,“韓震龍,怎麼還不動手。不要怕,你是奉了朕的旨意。有朕替你撐腰。”
韓震龍轉身從金盆邊走過來。
他是個中等身材的精悍漢子,出身不高,能爬到節度使的高位上,自有他自己的本事。
“陛下,”韓震龍雙手抱胸,眯著細眼看龍床上病中的天子,
“晉王已經半死不活了,殺他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畢竟是個天家血脈,他帶進宮的五百兵就在殿外,待會兒消息傳出去,少不得要廝殺一場。臣聽聖命要了晉王的性命,臣自己冒了極大的風險呐。”
說到這裡,韓震龍笑了笑,“殺晉王之前,臣想跟陛下討點賞賜。”
延熙帝冷笑,“討什麼,你說。”
韓震龍卻話鋒一轉,提起了城外的謝征。
“謝節度和臣一起發兵勤王,他的騰龍軍和臣的朔方軍是前後腳到的京城地界。嘖嘖,可惜臣不是四大姓的高門出身,謝節度吃飽了肉,臣隻喝到點肉湯啊。”
韓震龍抬眼放肆打量著四周華麗莊嚴的寢殿布置,
“陛下,臣跟你商量個事。謝節度得了陛下的賜婚,懿和公主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但臣聽說,陛下還有個小妹妹,漢陽公主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開了府的公主,性子據說野得很。臣就喜歡長得美性子野的。陛下給臣也賜個婚,以後臣也算是皇親國戚了。臣二話不說,現在就替陛下把晉王殺了。”
他話說到一半,延熙帝的臉色已經沉下去了。
“要的太多了,韓震龍。”他冷冷道,“你出身太低,不配和皇家聯姻。朕給你的賞賜已經足夠厚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韓震龍嘿地笑了。
他拿刀鞘往金盆那兒一攔,被摁在水裡的晉王被放開,他虛弱地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喘不停。
“晉王殿下,聽得清我老韓說話嗎。”
他輕佻地拿刀鞘去拍晉王的臉,“龍床上的那位陛下不肯允諾皇親國戚的身份,嫌老韓出身低,不肯把漢陽公主賜給我。晉王殿下,你願不願把漢陽公主賜給我?你看得起老韓,願意提拔老韓我做皇親國戚,老韓我也不是不能考慮送你出殿。”
延熙帝勃然大怒!
“韓震龍!你放肆!”他猛地坐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寒震龍,眼底因為憤怒顯出大片通紅。
“恪守你做臣子的本分!你——咳咳——”他倒回龍床,撕心裂肺地咳嗽不止,邊咳邊斷斷續續地倒氣,怪異的倒氣聲充塞了內殿。
韓震龍仰頭大笑起來。
氣息憋悶的皇帝內殿裡,一邊是病重不起的皇帝,一邊是半死不活的藩王。除了老弱內侍,隻有他手下忠心耿耿的精兵。
他攤開手臂,對著富麗堂皇的宮廷陳設,做出一個摟抱的姿勢,野心勃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河東裴顯可以有的,我韓震龍為何不能有?他四大姓謝征可以有的,我韓震龍為何不能有?亂世出英雄,如今就是亂世,出了我韓震龍這個英雄!我要——”
門外猛烈響起的轟然大響,打斷了他自得的囈語。
阻隔內殿和外殿的厚重楠木門,被人一腳踹倒在地。
徐公公嚇得滿眼都是淚花,抖著手縮著頭,顫聲指點著韓震龍,“裴督帥!就是他……就是他!”
沉重的木門轟然倒地,激起灰塵飛揚。
裴顯披甲站在倒塌的木門邊,一眼望進內殿,把裡頭的景象儘收眼底,極冷靜地接了徐公公沒有說完的下半句,
“就是他,韓震龍,今夜領兵潛入皇宮,意圖弑君叛亂的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