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聖人性情剛愎自用,不顧阻攔禦駕親征在先,淩虐戕害手足在後,更意圖引城外亂兵入京,德行有失,這諡號……哎,諡號,緩幾日再議吧。我等身為先帝任命的輔政大臣,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新帝之事。”

氣氛肅穆的政事堂裡,三名肱股重臣正在明堂對坐。

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王懋行,人稱‘王相’。出身四大姓之首,太原王氏。

戶部尚書、參知政事,李承嗣,人稱‘李相’。潞州士族出身。

禦史中丞、參知政事,崔知海,人稱‘崔中丞’。出身四大姓之一,清河崔氏。

明堂裡擺放了四張長案,有一張空著,那是留給河北道兵馬元帥裴顯的。

在座的三人同殿為臣多年,彼此都極熟絡。崔中丞不客氣地問王相和李相,

“聖人猝然病逝,晉王殿下按理來說是最適合的繼位人選。但如今的情形,各位都看到了。晉王殿下患了癔症,神誌癲狂,不能辨人。如何能為新帝?”

李相撫著短髯道,“晉王妃即將臨盆,如果順利產下皇子……”

崔中丞更不客氣地反駁,“晉王妃臨盆還有半個月。如果生產不順利呢?如果生下的是女嬰呢?如果幼時夭折了呢?後麵怎麼辦?隻需要一處環節出了岔子,日後的青史寫到這一段,今日政事堂做下決策的你我幾人都要入佞臣傳!”

王相緩緩開口道,“那就還是立晉王殿下為新帝。”

崔中丞連連搖頭,“如果晉王殿下始終神誌瘋癲一輩子,如何是好。比起一輩子瘋癲,還有諸位更不想看到的局麵——如果癔症之下胡亂傳聖旨呢?神誌不清之人,如何做天子?”

政事堂裡沉寂一片。

無人應答,也無人反駁。

崔中丞心中有自己的想法,見無人說話,便繼續往下道,

“先帝嫡係二子二女,除了兩位天家兄弟,還有懿和公主和漢陽公主。懿和公主秉性柔弱,倒是年紀最幼的漢陽公主,性情決斷,可以擔得起大任。如果按祖製,立女君……”

王相睜開了闔攏的眼睛,“上次立女君,是八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高皇帝英年早逝,四五個藩王堂兄弟都在盛年,隻留下繈褓中的皇長子。高皇帝不放心堂兄弟們,才把大位傳給嫡妹廣陵公主,廣陵公主在高皇帝病榻前起誓,終生不嫁娶,不生子,立繈褓中的皇侄為東宮太子承嗣。這才有了我大聞朝的第一位女君。”

王相冷冷喝道,“如今天家嫡係血脈還有男丁,晉王殿下的孩兒也即將出世,何至於要立女君!”

裴顯就在這時大步從門外進來。

轟然一聲,政事堂四扇菱花正門又沉重地關緊。

裡頭的三人同時停下爭辯。

王相開口詢問,“關於新君人選,裴督帥如何看。”

裴顯撩袍坐下,原地思忖了片刻,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裴某請立晉王殿下為新帝。”

崔中丞立刻反駁,“若是晉王殿下的癔症,終生不能清醒呢。偌大的朝廷,從此再無早朝?外邦使者入朝覲見,如何拜謁君王?”

“國嗣為根本,傳承為根基。”裴顯沉聲道,“立新帝的同時,請立東宮。”

鏗鏘有力的一句話落地,周圍瞬間陷入寂靜。

最後還是崔中丞開口,“裴督帥的意思,立何人為東宮?晉王殿下未出世的嬰孩?是男是女都不知,能不能長成更不知——”

裴顯打斷他的話,“晉王殿下那邊,人能不能清醒,能在位多久,已經是極大的不確定事。晉王妃腹中的孩兒,是男是女,能否順利成活長大,更不確定。東宮人選,必須立極度確定的。”

他在政事堂的通明燈火下站起身,斬釘截鐵地道,

“先帝三女,漢陽公主薑鸞,出身貴重,決毅明斷,可堪擔當大任。由漢陽公主為嗣君人選,最合適不過。裴某請立晉王殿下為新帝,立漢陽公主為皇太女。”

政事堂的幾位肱股重臣同時思忖起來。

四周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

薑鸞獨自在側殿裡睡了一小會兒。

她醒來時,天色陷入了黃昏。日光逐漸從天邊褪去,陰影從宮室邊緣攀爬蔓延,沒有點燈的殿裡暗影憧憧,仿佛不知名的凶獸蹲在暗處,覬覦著鮮活的皮毛血肉。

室內寂靜,隻有她一個人,就連伺候的宮女內侍都無。

她無聊地起身四處轉了幾圈,發現門窗都關緊了。她從緊閉的門裡砰砰敲門。

“文鏡,在不在外麵!”她抬高嗓音喊,“到底怎麼回事,二兄那邊情形如何了,好端端的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好歹給句話!”

文鏡就守在門外,立刻出聲安撫殿裡,“督帥剛才遞了消息過來,政事堂已經議出結果了。他很快便過來,迎公主出去。督帥的原話,請公主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薑鸞嘀咕著,“我肚子餓。”

她在室內轉了幾圈,沒有宮人伺候,茶水當然早就放冷了。她喝了口冷茶,又回門邊,繼續砰砰地砸門,“連口熱水都沒有!——”

沉重的兩扇木門左右應聲打開了。

裴顯就站在門外。

他此刻穿的不是中午領她進宮時那身利落的袴褶袍子,而是換了身正式端肅的朝服,頭帶武冠。

繁複的朝服層層疊疊,最外層的圓領紫袍大袖朝服,修長的脖頸處露出白色紗質襯裡,金魚袋一絲不苟地佩戴在腰間犀皮帶上,薛奪在身後替他拿了笏板。

薑鸞嘴裡不做聲,視線上下打量著他的穿戴。

裴顯這人談吐倒是講究禮儀規矩,做事從來不遵循規矩。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在宮裡穿起覲見用的正規朝服。

就在她站在門邊打量的當兒,裴顯已經後退兩步,行君臣拜禮,

“臣裴顯,參見漢陽公主。還請漢陽公主移步太極殿。王相,李相,等朝廷三品以上重臣,已經全部聚居在太極殿等候。”

薑鸞微微一怔。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自從四月初一那天的兩儀殿外第一次見麵起,她身為宗室公主,空頂著個君臣綱常的名號,裴顯從未拜過她。

連帶著他今日種種不尋常的神色動作,一個不太好的猜測從心底隱約升起,薑鸞不肯出門去,反倒往門裡退了半步。

她輕笑了聲,“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頭次見裴督帥行禮拜我。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三品以上的重臣們聚在太極殿等我做什麼呢。”

“聖人病重崩殂,中書省已經草擬詔書,晉王殿下登基為新帝。”裴顯行禮起身,極平靜地陳述道,

“晉王殿下在病中,嫡子尚未出世,為社稷安榮長久計,國不可無嗣君。循祖製,臣等請立漢陽公主為皇太女,入主東宮承嗣。”

聽清楚話裡意思的時候,薑鸞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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