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二更)(1 / 2)

偌大的庭院裡,形製莊重的小型漢白玉麒麟華表下方,氣氛陷入一股奇異的平靜。

歡快的絲竹樂音早就停了,小白和大白兩個不敢喘口大氣,依舊拜伏在原地,沒有人出聲喚起便不敢起身。

謝瀾紋絲不動地端坐在原處,接過一個空的琉璃盞,開始剝下個柑橘,對緊張氣氛並無半點反應。

薑鸞倒酒,夏至捧到裴顯麵前,兩邊默不作聲地連喝了三杯。

“殿下今晚大張旗鼓的在東宮裡絲竹歌舞,有沒有想過聖人那邊。”

最後還是裴顯先開了口,“聖人至今重病纏身,宮中限製了舞樂火燭。你這個東宮之主,聖人親妹,卻在夜晚酒宴喧嘩,傳出去不好聽。”

薑鸞姿態隨意地搖晃著杯中酒,“裴中書不知道?聖人前幾日清醒時,特意遣人來東宮知會,說東宮並不隸屬後宮,叫我不必過於拘謹。今晚我召了大白小白兩個,隨便在院子裡跳個舞,喝幾杯酒,沒想到卻驚動了裴中書。”

她敷衍地舉杯,“出乎意料的意外之事。”

當真是出乎意料。

從前在公主府的時候,裴顯還依仗著長輩身份,幾次夜入她的寢堂,把她從床頭揪起來說話。

但自從她入主東宮,裴顯便再沒有夜入過一次。

要麼,是東宮的嗣君之位,在他心裡的分量不一般;要麼,就是她八月裡放下的那句狠話,‘從此做不成舅甥’,被他聽進去了。

她也想不出,裴顯今晚怎的突然過來了。

文鏡在門外那句大聲的‘見過督帥’驚動所有人之前,她正在歡快的絲竹樂音裡和謝瀾商議著,

“靡靡絲竹樂音,美人燈下歌舞,有點你說的‘細微之處破局’的意思了。以後我想惹事,就用這幅紈絝模樣見客?”

謝瀾冷靜地指出,“還少了酒。喝酒鬨事,說話可以更肆意些。鬨完後可以順勢推脫到醉酒的緣由上,諒解起來也更容易。”

薑鸞一拍手,“好主意。”

夏至端來了宮廷裡自製的‘鬆泉釀’,天氣冷了,玉壺放在溫水裡溫好了才端上來,給薑鸞和謝瀾兩邊分彆斟酒。

薑鸞喝了一口,舔了舔唇角,

“甜甜的。好喝是好喝,但怎麼喝起來……跟本宮從前喝的蜜水差不多。”

謝瀾啜了一口,放下。

“以果子釀的酒。雖然喝完不容易宿醉,但恕臣直言,十斤都喝不醉。殿下想要借酒肆意行事,不能用果子酒。”

他想了想,“臣家裡有私釀,名叫‘月下霜’,口感醇厚,後勁不小,下次臣從家裡帶一壇給殿下。”

他說起私釀,薑鸞倒是想起舊事,單手支頤,悠悠地道,

“裴中書的家裡也有私釀,幾個月前喝過一次,入口甘甜,回味無窮。啊,雖說是果子酒,倒是挺容易醉的。”

她邊說邊喝,淺淺喝了幾杯‘鬆泉釀’,臉頰的凝脂肌膚漸漸浮起一層淺緋紅。

小白的舞蹈跳到激烈處,踩著一塊方圓不過兩尺的圓毯飛快旋轉,幾乎現出虛影。

薑鸞姿態慵懶地靠在長案上,烏黑眸子裡浮起一層朦朧霧氣,“小白跳得好,把你的看家本領使出來!”

謝瀾看在眼,心裡默然思忖著,殿下的酒量隻怕淺得很。

說不定宮裡的鬆泉釀就足以半醉了,倒不一定用得上家族裡私釀的‘月下霜’。

薑鸞察覺了謝瀾打量的視線,素手執金杯,彎著眼笑望過來,

“謝舍人現在看我,行事夠不夠放肆?夠不夠打破外頭那些臣子們教化東宮、給皇太女教規矩的妄想?”

謝瀾如實道,“恕臣直言,還不夠肆意。”

薑鸞歪頭想了想,召來了邊上敲手鼓的大白,“過來這裡坐。”

大白吃驚地敲錯了一個音,停手起身,恭恭敬敬地挪過去她身邊,估猜著薑鸞的意思,跪伏在她的十二幅湘繡長裙擺邊緣,試探著往她身邊靠近,柔軟的眼神往上瞄。

趕在大白的臉頰貼上她膝蓋之前,薑鸞抬手擋住了,笑問謝瀾,“這樣呢?”

謝瀾沉默了須臾:“恕臣直言,太過了。殿下尚未議親,當眾狎昵伶人,會被禦史接連彈劾品行不端,驚動朝野。”

薑鸞不滿地嘖了聲,揮揮手,吩咐大白坐回去原處。

鼓點聲又清脆地響起。

薑鸞托著腮轉去看謝瀾,烏黑眸子裡霧蒙蒙的帶著水光。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麵前的琉璃盞往前一推,

“我有個主意。謝舍人,坐過來一點,替本宮剝個橘子。中書舍人親自動手替本宮剝橘子,行事放肆不放肆?會不會引起言官彈劾?”

謝瀾啞然片刻,起身在她身側坐下,拿起一個橘子。

剝著橘子的同時,回答薑鸞的問題,“行事放肆。但未過君臣之界限,不會引起彈劾。”

裴顯就在這時踏進了東宮正門。

兩邊落座擺酒,聽薑鸞不怎麼走心地和他解釋,他的到來“出乎意料”。

裴顯早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了,笑了聲,“臣來得出乎意料?這麼說,如果預先通報了,殿下就會把歌舞美酒藏起來,不讓臣瞧見?”

薑鸞懶洋洋地在長案上敲著酒杯,“不至於。裴中書第一次瞧見罷了。其實東宮裡每晚都差不多,彈彈琵琶,敲敲手鼓,跳跳歌舞,再上點好酒,給我解個悶兒。”

她借著三分酒意,半真半假地和裴顯抱怨,

“月曆都過了十月了,宮廷裡還在張羅著九月的慣例重陽宴。遇著大宴群臣,吃吃喝喝的事,便要我去了。稍微正經點的事,便把我撇在旁邊,政事堂幾位重臣自行商議,中書省擬製,一封敕書抄寫本放在禦案頭的同時,尚書省已經把旨意下達給六部了。”

月色光影下,她的嘴角翹起,似笑非笑,

“我怎麼覺得我這皇太女,就是個逢年過節露個臉,帶著臣下吃吃喝喝的差事呢。如果是個比喻,像是畫兒上供著的神像,每天隻需早上對著神龕拜一拜,其餘時間扔去旁邊。怪沒意思的。”

裴顯神色不動地抬手,啜了口寡淡的果子酒,

“那是因為殿下年紀尚小,能力不足,未到能承擔監國重任的時候。”

薑鸞笑,“如今本宮十五歲,你們說年紀尚小。裴中書倒是說說看,多少年紀就不小了。”

裴顯不答,隻是自顧自地在月下喝酒。

薑鸞百無聊賴地趴在案上,指尖一下下刮著金杯,“十八歲?二十歲?該不會要我坐在東宮的位子上,等到虎兒長大吧。”

裴顯皺了皺眉,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