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1142 字 4個月前

東宮位於內皇城的東南處,占據了偌大一片地勢。雖然統稱‘東宮’,其實內有大小殿室十數間,構造類似於縮小的皇城。

前殿是皇太子召見東宮屬臣,議事問政的地方;後麵的寢殿供皇太子日常起居;東西預備著數處內院,供太子妃和太子侍妾居住。

如果皇太子年紀尚小,出閣讀書也安排在東宮。位置就在前殿裡的含章殿。

如今薑鸞受封皇太女,這是大聞朝開國以來入住東宮的頭一個皇太女,東宮自然要整修。

薑鸞領著謝瀾,在文鏡的護衛下,踩著漢白玉石階,邁進東宮敞開的朱紅宮門時,迎麵看見淳於閒站在殿前開闊的庭院裡,和幾名官員說話。

漢陽公主入主東宮,淳於閒這個公主府長史當然也跟隨入了東宮,封了四品東宮詹事,連升四級,二十多歲年紀坐穩了東宮最要緊的職位,當初調去公主府任職時閒言碎語的六部同僚驚掉了下巴。

她走過庭院時,風裡依稀傳來幾句言語,

“……處處都是騰龍圖案,皇太女殿下入住,日日對著,不合適……”

幾名官員見了她,急忙過來行禮。

都是工部的官員,圍攏著薑鸞,說起他們整修東宮的重點打算:

“臣等提議,東宮裡的騰龍圖案都要修一修,繪成飛天彩鳳!”

薑鸞笑了笑,抬眼打量四周處處可見的騰龍祥雲圖繪,

“誰的好主意,本宮自己都沒想到。實在是出類拔萃啊。”

為首的工部郎中興奮得滿臉紅光,“是工部應侍郎的提議,臣等也覺得好!”

薑鸞不置可否,召了廊下迎出來的秋霜,“帶幾位工部郎中去喝茶,歇息歇息。看他們忙活得滿頭是汗。”

又召了淳於閒過來,帶著笑悠然問,“他們提議把東宮殿室的所有騰龍全改成彩鳳,你覺得如何?”

淳於閒不吭聲。

薑鸞吩咐下去,“帶話給幾位工部郎中,叫他們回去自己商議著。本宮覺得花費過於奢侈,不想改。若他們堅持要整修的話,寫個奏本,寫明預算,正式遞進中書省。”

淳於閒剛才還有些摸不準,如今聽了那句‘遞進中書省’,倒是確定了薑鸞的心思。

“奏本遞到裴中書的手裡,他們幾個的仕途也算是到了頭了。”

淳於閒搖搖頭,“裴中書最為厭惡表麵文章。浪費巨資錢財,隻把龍改為鳳,於國於民何益呢。”

薑鸞哧地笑了,“於國於民當然無益,於仕途或許有益?他們是在明晃晃的拍馬屁啊。”

她隨意地坐在長廊欄杆上,抬頭看頭頂的騰龍柱。

“國庫窮著呢。裴中書費了大力氣扳倒了盧氏,抄家得的錢財還沒進手又流水般花了出去。陣亡將士的撫恤金至今隻發下了一半。明日工部那幾個如果堅持上奏,叫裴中書見了奏本,隻怕要恨得入骨。”

“殿下剛才為何不勸一勸。”

“我勸什麼?動了歪心思的人,還留著做什麼?裴中書如今勢大,借他的手用一用,索性清除一輪雜草,把位子讓出來,讓給心思沒那麼歪的人。”

薑鸞說著,轉過頭來笑吟吟問,“淳於手邊有沒有什麼人選舉薦?名字職務報上來,我這邊先預備著。”

淳於閒斟酌著諫言:“皇太女打算的做法,於朝廷大有好處,但和裴中書的關係融洽並無好處。若是傳出去,對殿下自己的聲譽也不大好。自古東宮重賢德……”

薑鸞粉色的唇瓣翹起,開口:“錯了,淳於。”

淳於閒愕然,“臣屬哪句話說錯了。”

“說的話句句都對,但時機錯了。”薑鸞隨意地倚靠欄杆,望向頭頂金粉繪製的騰龍圖案,

“淳於,你是寒門出身、飽讀詩書經義的賢臣,未經曆過京城的政局傾軋。詩書經義的道理,是局勢安穩時治國用的。現在我安穩嗎?”

淳於閒啞然無語。

她起身安撫地拍了拍淳於閒的肩頭,“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本宮從前吃的虧太多了,虧出不少經驗,私下裡說與你聽。”

“人都不安穩,賢德名聲有什麼用。”前頭是往下的台階,她三級並做兩級,蹦蹦跳跳地往下走。

“賢德名聲能讓大權在握的裴中書聽我的話嗎?能免了我每日的讀經義寫文章嗎?能讓我去前殿觀政嗎?賢德名聲隻會牢牢地困住我的手腳,讓我連在殿裡聽聽曲兒,看看歌舞都不行。”

“更何況,”她豎起纖長的手指,晃了晃,

“我還不是正大光明立儲的皇太子,而是半路出家的皇太女。自古世道如此,女子要立身,比男子更艱難百倍。你瞧著吧。如果立起了賢德名聲,以後有的是人順著這點拿捏我。”

她回頭笑問,“我說的對不對,謝舍人?”

謝瀾走上兩步,毫不遲疑接口,“殿下說得極是。如今情勢已經處處被人掣肘,若再循規蹈矩,賢德,大度,寬仁,謙和,忍讓,是高潔品質,亦是重重枷鎖加身。”

“說得很好。看得出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了。”薑鸞一拍手,“幫我想個法子,有什麼辦法衝破如今處處被人掣肘的不利局麵?”

謝瀾不假思索,“風起於青萍之末,千尺長堤潰於蟻穴,從細微處開始。”

————

傍晚時,裴顯從政事堂出來,斜陽夕照,遠山蒼茫,秋風裹挾著枯葉飛過庭院,自有一種蕭瑟美感。

他站在台階高處,駐足觀看了一陣。

自從八月京城那夜,他立下了從龍之功,被時勢推到了如今的位子上。

同時攬著軍務、政務,兩邊的大權,風頭幾乎蓋過了朝堂裡執政數十年的王相王懋行,說一句權柄煊赫,當朝新貴,並不算過。

卻也是是他三月從河東領兵勤王時,並未想到的局麵。

八月初十動亂當夜薨逝的天子,是裴太後的親子,他血脈相連的嫡表親。他扶持登基的新帝,性情溫吞寬和,更適合為天子,卻和裴氏並無血脈關聯。

延熙帝山陵崩,死因並不像放出來的‘受驚病重薨逝’那麼清楚乾淨。離宮那邊的裴太後連續發書信痛罵他。

罵到現在,他已經連信都懶得打開了,直接往書房的故紙堆裡一扔了事。

遠在河東的裴氏家主是他的嫡親叔父,寫信謹慎地表達了家族的不安。

他寫了極長的書信闡明京城局勢,安撫河東的族人。

但身邊無人能安撫他動蕩的內心。

京城皇宮的秋天景致極美,楓葉火紅,銀杏明黃,庭院蕭瑟落葉也值得一觀,他便偶爾駐足看幾眼。

京城朝廷的戰場,和河東邊境的戰場大不相同。

官場沉浮,見慣風浪,驚心動魄的一夜劇變過後,周圍所有人都如他這樣,不管心裡如何動蕩,表麵波瀾不驚。微笑平和的寒暄下,潛藏了千尺巨浪。

他五月裡征討兵餉,掌管著戶部錢袋子的李相屢次推脫,他派兵圍了李相府,把李相拖去戶部衙門,強征走了三萬兩銀,兩人當眾撕破了臉。

不過短短三五個月,李相和他在政事堂裡每日碰麵時,就能夠鎮定地手捋短髯,一臉平和地和他談笑風生了。

裴顯淡淡地想,如果他出了事,赫赫權柄倒塌了台,每日和他談笑風生的李相,不知道會不會頭一個衝過來往他身上砸石頭。

或許第一個還輪不到李相。自從他抄了盧氏的家,京城多的是把他恨到了骨子裡,要把他裴氏連根拔起的世家大族。

但隻要他手裡有權有兵,他的兵馬元帥府赫赫不倒,他還在政事堂裡端坐,那些黑暗裡潛伏的嗜血豺狼便隻能一輩子遠遠地在暗處盯著,等著。

他望著庭院裡被寒風吹得滿地翻滾的枯枝落葉看,不知怎麼得,卻想起來早上噠噠噠踩著羊皮小靴出去的皇太女殿下,薑鸞。

還有她意外聽到了背後閒談,毫不顧忌,高聲應的那句,“聽到了!”

京城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如此不給政事堂麵子。出人意料之餘,想起當時政事堂裡鴉雀無聲的尷尬局麵,又讓人忍俊不禁。

他京城裡這位按頭認下的甥女,倒是個脾性與眾不同的。小小年紀,心裡自有城府,卻又不是那種‘心中深藏千尺浪’的老謀深算之徒,惹到她了,明晃晃直接給你個迎頭巨浪。

裴顯細微地彎了彎唇,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

他早上猝不及防,迎頭挨了一記巨浪,那碗五味雜陳的茶湯確實惹著他了。

滿口的辛辣苦澀鹹,當著人前若無其事喝下兩口,之後連喝三四碗茶也壓不下去那股怪味兒,逼得他半途起身,直接回去值房漱了口。

當時他壓著心氣,不冷不熱地刺了句‘重陽宴大射’。

事後想想,他連李相都能若無其事地當麵寒暄談笑,和年僅十五歲的小丫頭針鋒相對什麼呢。

即使對方身份貴為皇太女,他年長了她許多,還是該大度些。

薑鸞雖然會騎馬,但不曾學過射術,重陽大射肯定是下不了場,開不了弓的。

裴顯思忖著,腳下便換了個方向,往東宮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