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二更)(1 / 2)

延熙帝在京城大亂之夜猝然崩殂,晉王薑鶴望八月裡登了基,改國號為‘端慶’。

但晉王的情形始終不大好。

八月初十那個混亂的夜裡,他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從此多了個癔症的毛病。

三天裡總有兩天犯癔症,人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不是在做噩夢,就是在大喊大叫,亦或是躲在角落裡不言不語。從癔症裡清醒的時辰不多。

就算是偶爾神誌清醒過來,可以虛弱地說幾句閒話,聽幾句政事,眼前還是見不得水。

今日薑鸞進去的時候,情況不是最好,也不是最糟,她二兄端慶帝在沉沉地睡著,顧娘娘守候在龍榻邊,懿和公主薑雙鷺坐在對麵的貴妃榻邊,姑嫂兩個在輕聲細語地說話。

奶娘抱著繈褓中的小皇子,在側梢間裡給小皇子喂奶。

透過半透明的窗紙,可以依稀看到小皇子手腳舞動的輪廓。

“阿鸞來了。”顧娘娘勉強扯出一個笑。她眼眶泛紅,應該是剛剛哭過不久,“聖人剛剛睡下不久,不好叫醒的。”

薑鸞坐到床邊,仔細打量二兄的麵容。

新帝被宮人仔細地打理身體,身上極潔淨,胡茬也被細心地清理過。但精神狀態明顯不好,眉頭在睡夢裡依舊緊張地繃起,牙關緊咬,眼下隱約一圈暗青。

他之前一天一夜沒合眼,禦醫半夜來看診過,用了平抑焦灼、舒緩心境的藥,淩晨時剛剛睡下。

薑鸞探了探脈搏,脈象細弱而急促,心跳忽快忽慢。她詢問二嫂,“二兄如今還是見不得水?”

顧娘娘紅著眼眶歎息。

“花盆,茶水,洗漱銀盆,養蓮花的缸,能清出去的都清乾淨了,庭院裡的池子也填了。擦洗身子也是趁他睡下的時候。”

她愁眉不展,“但人活著,總不能不喝水吧。每日光是給喂水,就需要費大力氣。”

顧娘娘心裡愁苦之極,在兩個小姑的麵前,神色倒是沒有完全展現出來,隻避重就輕地說了句,“但身子休養恢複了不少,比前陣子好多了。”

薑鸞坐在龍床邊,摸了摸二兄青筋露出的手背,有點心疼,“還是瘦了好多。”

她左顧右盼,沒注意到次梢間裡的人影,“虎兒呢?”

繈褓中的小皇子剛滿月不久,還沒有起名。他是驚濤駭浪裡足月生產下來的嬰兒,長得虎頭虎腦的,哭聲洪亮,腿腳有力,人人見了都喜歡,昵稱‘虎兒’。

顧娘娘指了指次梢間那邊窗紙映出的人影,“虎兒還在喝奶。剛才阿鷺過來時,奶娘抱出來和二姑姑玩兒了好一會兒。玩兒得累了,喝完奶應該就要睡下了。阿鸞想看虎兒的話,叫奶娘把虎兒叫醒抱出來,和三姑姑再玩一會兒?”

薑鸞趕緊把人攔住,“彆,讓虎兒多睡一陣。他才多大。”

薑雙鷺聽得極不好意思,羞愧道,“是我思慮不周,和虎兒玩得太久了。阿鸞大老遠跑來一趟,都沒見著虎兒。”

“多大事兒。”薑鸞沒放在心上,“虎兒今日好好歇著,三姑姑下次再來看。”

姑嫂說了會兒閒話,臨走前,薑鸞想起一件事,

“二兄這回傷了肺,我聽說有個偏方,喝梨子水對養肺大有好處。我舊日住的臨風殿裡記得有顆百年的大梨樹?正好季節到了,過幾天我摘了今年的新梨送過來,給二兄滋補滋補。”

顧娘娘笑著福了一福,“多謝阿鸞費心。”

薑鸞又過去探了探二兄的脈搏,脈象還是急促,但比剛才平穩了不少,不再時快時慢,今日至少能睡個安穩覺了。她放下心,和二姊一同起身告辭出去。

顧娘娘端坐原處,注視著兩位小姑的背影走遠,幽幽地歎了聲,吩咐道,“出來吧。”

奶娘急忙把虎兒抱出來。

虎兒一直在吮吸著奶,早已喝飽了,睜著葡萄似的烏黑圓眼,小胖手不住地在半空中揮舞著。

“小殿下好乖。”奶娘笑著恭維,“娘娘說了一句‘要睡下了’,小殿下便乖乖地喝奶,一聲也沒有出。”

虎兒剛滿月不久,眼睛還不大能看得清事物,但娘親的氣息他是辨認得出的,轉向顧娘娘的方向歡快揮動著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娘親抱。

顧娘娘盯著虎兒圓潤紅潤的臉蛋,閉了閉眼,忽地滾落下一滴淚來,結結實實把奶娘驚到了,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抱著小殿下就要驚惶往地下跪。

顧娘娘把她攔住了。

“以後懿和公主來了,你不必刻意躲避,照常即可。”她拿帕子輕輕拭去淚滴,繼續往下叮囑,

“但若是皇太女殿下過來,聽了通傳,你便把虎兒抱進裡間,有人問起,你便答‘小殿下睡了’。若是實在躲不過要帶出來,務必你親自抱好了,莫叫皇太女碰觸到虎兒。”

奶娘又是震驚又是迷惑,呐呐地應下,“是。”

顧娘娘揮退了奶娘,把虎兒抱進懷裡,親自哄他玩耍了一陣,喃喃低語,

“虎兒,快些長大吧。你耶耶如今這幅樣子,你再不爭氣些,將來你的大好江山也不知落在誰的手裡。”

————

薑鸞從紫宸殿出來,和二姊並肩走了一段路。

八月初十的那場動亂裡,謝征在城外按兵不動,已經表明了他的立場。

新帝登基後,政事堂以王相為首,議八月裡的從龍之功。第一個封賞的是裴顯,第二個封賞的就是謝征。

加官進爵,謝征賜下了二品驃騎大將軍的職銜,在京城開了驃騎大將軍府,同樣賜下了‘劍履上殿’的殊榮。

但謝征和懿和公主的賜婚,如今有點不明不白的。

一來是先帝做主賜的婚,如今改朝換代了,新帝自從登基始終病著,政事都顧不上,哪裡還顧得上妹妹的婚事。

二來,新冊封的皇太女殿下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得很。幾次當眾露出話鋒,直接對禮部官員說:

‘今年事多,不必著急。擱置一段時間無妨。’

皇太女都發話要擱置,懿和公主自己又沒有提出異議,新開府的謝大將軍那邊始終保持沉默。禮部官員揣度各方心思,當然還是順著天家貴人的意思,往後擱置了。

“今日就不請阿鸞過去我殿裡坐了。”懿和公主支吾了幾聲,知道瞞不過去,微紅著臉自己招認了。

“謝大將軍前幾日托人送進來許多的東西,零零散散的,都是民間新奇的小玩意兒。什麼皮影戲,機關鳥,從大到小一套十二件、能套起來的福娃娃……我身邊的人覺得新鮮,從箱籠裡全拿出來給我看,鋪得滿院子都是,都沒處落腳。早上我還罵著她們呢。”

薑鸞噗嗤笑了,“他倒是上心。知道送進來金玉頭麵,綾羅綢緞,二姊正眼都不會落下一個,就會直接吩咐收庫房,便挖空心思換些民間的花樣討巧二姊。”

她悄咪咪地出餿主意,“謝征孝敬什麼,二姊全收著。反正你是天家公主,收他一個臣子的孝敬是理所應當的。他自己上趕著要送,咱們可什麼也沒應下。”

薑雙鷺臉上飛起了淺淡的紅霞,“拿人手軟,是不是不太好……”

“二姊自己看著辦吧。”薑鸞也不勉強她,大度地揮揮手,“行,二姊先忙著收院子。那我改天再過去。”

時辰尚早,她惦記著剛才大片銀杏葉紛紛揚揚落下如雨的美景,帶著文鏡掉頭往回走。

沒走出幾步,被人攔住了。

謝瀾穿著慣常的那身緋色文官袍,從長廊處走出來:“請殿下回含章殿。”

薑鸞歪著頭看他,輕笑,“怎麼又是你,謝舍人。本宮沒記錯的話,你的官職是中書省的中書舍人,不是本宮手下的東宮舍人。二兄病著,不召你隨侍,你在禦前的差事輕省,就回你的中書省值房去。整日盯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