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2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4688 字 4個月前

性情最沉著的秋霜站在旁邊,瞥了眼被窩裡探出腦袋的薑鸞,薑鸞對她點了點頭。

秋霜低聲和白露商量了兩句,兩人連哄帶勸地把春蟄和夏至哄走了。

寢間裡出現了短暫而詭異的平和。

裴顯旋開鐵蓋子,挖出半透明的膏藥放在掌心,以指腹推開。觸感冰冰涼涼,淺淡的藥香,是宮裡常見的跌打傷藥。

他把薑鸞裹在身上的鴨絨軟衾被往下掀開一點,露出了裡麵包裹的窈窕溫軟的身軀。

她總算穿了件裡衣。

輕柔的絲綢質地,裹著更加柔軟滑膩的肌膚。

“哪裡需要抹藥?”裴顯收回視線,提醒,“藥膏有鎮痛功效。最疼的地方先抹起來。”

薑鸞最疼的地方不願讓他看見,把衣襟扯開了點,露出了肩胛部位的牙印。

‘剛才抹了下,不怎麼疼了。現在可能藥效過了,又開始疼了。’

裴顯挖了一坨膏藥,敷在泛起青紫色的牙印周圍,以指腹緩慢推開,輕柔地按摩周圍淤青。

“殿下不難過?”他指腹推著藥膏問。

薑鸞詫異反問,“難過什麼。”

裴顯不答。

薑鸞猜出他想要問什麼,嗤地笑了。她靠在床頭木板,頭偏過來一點,興致盎然地看他。

“昨夜卷雲殿裡的不是謝舍人,是裴中書你,你覺得我難過?不,我才不難過。”

裴顯抹藥的動作頓了頓。視線抬起,凝視了片刻。那是個表示催促往下說的意思。

薑鸞理所當然地往下說,“因為……我喜歡長得好看的呀。裴中書雖然年紀大了些,長得很好看的。”

裴顯的指尖停在牙印處,半晌沒動彈。

他……長得好看?

女兒家的寢間裡當然是有銅鏡的。他進來時就看到有個大銅鏡放置在妝奩台邊,他此刻隻要偏一偏身,銅鏡裡就能照出他自己的側影。

但他之前幾次進出,從未想起去銅鏡裡看看自己的側影。

自從他三月裡入了京,京城裡有政敵,有盟友,有暗殺他的仇家,有忠心耿耿的麾下,皇城裡還有他認下的公主甥女。

有人當麵罵他,有人當麵讚他。罵他的人說他跋扈狂妄,讚他的人說他胸襟廣闊,也有不少家族試圖和他聯姻。

轟然倒塌的範陽盧氏,倒台之前不也曾想和他聯姻?

看重的當然是他背後的河東裴氏大族,他自己立穩京城的鋒芒畢露,他手下八萬精兵強將撐起的赫赫權勢的兵馬元帥府。

卻從未有人當麵說他長得好看。

裴顯的指腹蘸著藥膏,緩緩塗抹在牙印周圍,心裡反複琢磨著薑鸞話裡話外的意思。

薑鸞誇他好看,他高興麼?

不,他一點都不高興。

半個時辰之前,得知她肩胛上的牙印是他的,他心底被瞬間澆滅的熊熊烈火……短短一個瞬間,又燒起來了。

但這回還是和從前有點不同,不再是嫉恨殺意遮蔽天地的淬毒火海,是被氣出來的漫山遍野的大火苗。

“殿下喜歡謝舍人,因為謝舍人長得好。”裴顯壓著嗓音,顯得更加沉著冷靜,順著薑鸞的話往下說,試圖理解她腦袋裡的想法。

“如今意外換成了臣,殿下不難過,因為覺得……臣長得也不錯。”

薑鸞果然連連點頭,“過於謙虛了裴中書。你長得很好看的。”

裴顯把心底竄到半空的熊熊火團往下壓了壓。

他重新噙起了淡笑,以格外尋常的閒聊語氣詢問,

“假設昨夜意外進殿的是盧四郎呢。盧四郎也長得好,殿下也不在意?”

薑鸞不以為然,“盧四郎還在哪個荒山野嶺待著呢。彆說這些不可能的事。昨夜就是個意外。”

她瀟灑地擺擺手,“我不吃虧,你也不吃虧,上元夜已經過了,今天都正月十六啦。彆太計較了裴中書。”

裴顯:“……”

心底竄上半空的熊熊火團點燃了漫天山火,他壓不住火了。

“哎呀,疼疼疼。”

薑鸞哎哎地叫著疼,把絲綢裡衣往上一拉,蓋住了肩胛牙印。“抹個藥而已,你用那麼大力按什麼呀。你彆動手了,膏藥放旁邊,叫春蟄進來。”說著就要起身。

“都是些未嫁人的女官,你叫她們做這等私密事?”裴顯按住她的肩不讓動,涼笑,“做事有始有終,臣伺候到底。”

薑鸞被按在床上動不了,也惱火了。

“行,你做事有始有終,那就勞煩裴中書伺候到底。”她唰得把被子給掀了。

上頭完完整整地穿了件絲綢裡衣,下麵什麼也沒穿。

薑鸞趴在床上,“最疼的是下麵那塊兒,你本事大,非要搶著做,那你好好伺候著上藥。”

裴顯對著麵前的紅腫淤傷,沉默下來。

他的動作變得輕柔和緩,指腹抹了一大坨半透明的藥膏,仔細地塗抹到傷處。

“隻是抹藥隻怕不夠,需得請禦醫來,開些內服外敷的藥方子。”

薑鸞趴著不應聲。

寢間裡突兀地安靜下來。

裴顯細細地抹了一遍膏藥,開口問,“殿下以後有何打算。”

薑鸞趴在床頭,頭枕在胳膊肘上,烏發散落在身側。她側頭看他,被仔細按摩敷藥的部位又疼又酸麻,她的眼角泛起蒙蒙的霧光。

她反問,“裴中書以後如何打算?”

裴顯堅持問,“殿下先說,未來有何打算。”

“沒打算。”薑鸞漫不經心地道,“老臣們攔著,能不能有駙馬還是不一定的事。他們想我跟八十年前的女君那樣,不嫁不娶,孤獨終老,一輩子沒有子嗣最好了。”

裴顯沉著道,“今時往日大不相同,不會的。”

薑鸞側了下身子,從胳膊肘抬起的縫隙裡瞄他,話鋒裡帶出細微的試探:

“東宮皇太女的駙馬可不好做。我朝曆代的規矩,駙馬不得擔任中樞要職。裴中書,你身上中書令的二品高官職務要卸了。政事堂也不能待了。”她語氣輕鬆地笑問,“舍得?”

裴顯幾乎把整盒藥膏都用上了,厚厚地敷了一層,仔細耐心地抹開。

“臣若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殿下也說了,臣年紀太大。殿下的駙馬人選,中意的是京城裡的鮮衣怒馬少年郎,不是臣這樣的吧。”

“說話繞圈圈繞個沒完了,裴中書。”薑鸞身上不舒服,說話也失了耐性,幾句話來回地打太極,她輕易便惱了。

“你年紀比本宮大了十歲,我又不是頭天知道!”

薑鸞早上不吵不鬨,裴顯覺得反常,百般試探,如今她當真氣惱得跟個河豚似的,裴顯看在心裡,倒感覺安心了。

他不再說話,專心抹起傷藥。

身上各處的淤青重新拿藥抹了一遍,他的指腹落回細膩的肩頭,輕輕撫摸著肩胛處的牙印。

“殿下說說看,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臣並未拿錯酒壺,為何中了那藥。”

薑鸞心裡瞬間警鈴大作。

來了來了,他終於還是來追根究底了!

她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不僅矢口否認到底,還倒打一耙:

“我怎麼知道。我按照裴中書的九章條陳,半夜進了卷雲殿……誰知道謝瀾人清醒著!他見了我立刻就告退,單把我留給了不清醒的裴中書。”

裴顯安靜地聽她說完,並未反駁。

薑鸞趴著,怕他察言觀色看出端倪,索性連眼睛都闔上了,隻等著他開口試探,旁敲側擊。

裴顯卻連一個字的質疑都未提起。

也未提出徹查昨日的錯誤,揪出罪魁禍首之類的要求。

他隻淡淡地說了句,“殿下信不信四個字,叫做姻緣天定?”

“嗯?”薑鸞心裡微微一動,回身去看他,“什麼意思。”

裴顯卻不往下說了。

他隻和緩地告誡了一句:“殿下如今心性未定,說話做事都像玩鬨似的,並不怎麼當真。先好好休息,養好了身子再說正經話。”

薑鸞其實很累了。臉上的疲憊不會作假,烏黑的杏眼下一圈隱約青黑。

她不願顯露出她的疲憊,強行支撐著說話,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片刻後,寢間裡響起了細微悠長的呼吸聲。

裴顯的動作更加放輕,藥膏細細地塗抹了各處。

幾個親信女官在隔斷外不放心地打量。怒目而視的視線如果有實質,早在他身上戳出了幾百個窟窿,裴顯也隻當做沒有察覺。

細致地把淤青處全部塗抹完一遍,探查了最要緊的傷處,他蓋好衾被,起身出來,對秋霜說,

“還是要請禦醫過來開藥。”

秋霜提出了薑鸞的顧慮,“宮裡的禦醫做事向來明哲保身,出診都會記檔……”

裴顯不以為意,“刀劍往脖頸上一架,他們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走出寢堂外,今天是個好天氣,煦暖的陽光從頭頂映照下來,裴顯的肩頭沐浴在暖洋洋的冬日陽光裡,他長身鶴立在寢堂外的漢白玉台階處,心裡反複地想一句話。

這是天意。

昨夜的意外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哪一步出了岔子,他已經不想追究了。

上天注定的事,就該順從天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薑鸞心性跳脫不定,今天喜歡清冷的謝五郎,明日喜歡明豔的盧四郎,後天或許還會喜歡上青澀的崔小郎。

她心裡喜歡哪個都無妨。

隨她喜歡上哪個,使些手段鏟除了,讓她身邊始終隻得自己一個,眼睛裡隻看到自己一個,就行了。

走出幾步,今日值守的禁衛有些躁動,不應該出現在東宮的薛奪居然在外麵守著等他。

裴顯停下腳步,衝薛奪點點頭,“現在得空了。有事找我?”

薛奪疾步過來,臉色嚴肅,“督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