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2814 字 5個月前

天邊亮起了初春的晨光,透過敞開的四麵窗,透進了政事堂。

盧四郎被卸了繩索,推到了燈火透亮的明堂下。

李相溫煦地跟他說話。

“來者何人,為何敲登聞鼓。不必太過拘謹懼怕,就在這裡一五一十地說。若你擊鼓鳴奏的是大事的話,我等定然轉達聖人天聽。”

盧四郎在亮堂燈火下抬起了臉,“草民……盧鳳宜。出身範陽盧氏,露山巷長房嫡次子。”

禦史中丞崔知海就在這時匆匆跨過門檻,走得太急,差點被門檻絆了下,正好走到門邊的裴顯拉了一把,把他扶住了。

“兩位來了。”王相神色如常地一指座位,“請坐。皇太女殿下也到了。”

薑鸞盤膝坐在明堂正中,黑底大牌匾下的紅木羅漢床上,捧著杯熱騰騰的清茶,打開東宮帶過來的百寶嵌花梨木提盒,拿了雙長筷,在裡頭挑挑揀揀。

“今日過來瞧熱鬨,你們議你們的,本宮聽著就是。”

李相今日卻沒打算讓她置身事外。

他捋須笑問,“盧四郎,老夫依稀記得,去歲冬日裡,盧氏嫡係定的都是死罪。你理應在獄中受絞,如今怎麼卻逃出生天,來宮外敲登聞鼓啊。”

盧四郎垂目盯著政事堂的水磨石地,“皇太女殿下在禦前求情,聖人開口,免了草民的死罪。草民在東宮苟活了幾日,又被送去城外彆院居住。”

李相沒有順利問出他想要的“東宮把人當做狸奴養”的荒唐事,盧四郎隱瞞不提,又提到了聖人開口赦免。

李相的心頭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還是辦下正事要緊,其餘事先擱置一陣無妨。

他話鋒一轉,直擊正事,“盧四郎,你逃出生天,本應感恩戴德,度過餘生。今日敲登聞鼓,又是為了何事?”

“太皇帝設立登聞鼓,乃是為天下百姓洗刷冤情。盧四郎,你曾經是罪臣之身,既然得了聖人禦前赦免,如今依舊是大聞朝的子民。有什麼冤情,今日直說無妨。”

盧四郎俯身拜下,開門見山說,“草民家族蒙羞,貪腐軍餉,私鑄甲兵……樁樁件件都是死罪。盧氏舉族儘歿,以全族性命償還死罪,草民無甚可說。但草民聽說裴中書抄沒盧氏家產當時,上奏朝廷,抄沒出十二萬兩金。草民有疑慮。盧氏家產遠不止十二萬兩金……”

盧四郎的供狀裡牽扯出了裴中書三個字,崔知海的臉上登時變色,迅速地瞥了眼在座的裴顯。

裴顯紋風不動地坐在原處,並未顯出任何震驚神情,也未開口阻攔盧四郎說話。

他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模樣,仿佛被牽扯出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不相乾的人,聽著聽著,甚至還端起茶盞,啜了口茶。

裴顯的養氣功夫,崔知海是佩服了。但他畢竟是久經官場的人,從盧四郎短短一句話的供狀,他已經看到了前方的深淵,再往前幾步,京城才穩定下來的局麵又要地動山搖。

崔知海開口阻止,“盧四郎身份存疑。登聞鼓多少年沒人敲了,哪能隨便出來個人敲幾下鼓,就能動搖了政事堂的肱股重臣。本官覺得,可以先把此人押入牢中,細細查問——”

王相就在這時開口了。

他和藹地說,“盧四郎身份並無任何疑問。此人確實是露山巷盧氏嫡係子弟,老夫和他相識。讓盧四郎說下去。”

崔中丞震驚地住了嘴。

驚駭的視線陡然看向王相。

王懋行,太原王氏嫡係出身的老臣,文武百官之首,聲望卓著,朝廷的定海神針。

無論朝臣們如何政見分歧,互相攻訐,王相始終不偏不倚地站在正中,從不輕易偏幫任何一方,也從不輕易和任何一個派係交惡,多年以來,在朝堂上起到了製衡的作用。

今日的政事堂裡,王相卻親自下場了。

崔中丞驚駭的目光又唰地轉向身側的裴顯。

裴顯依舊是那副安然如山的神色,似乎王相親自下場、意圖掀翻他根底的舉動也不能讓感到他震撼。

崔中丞最後看了眼坐在明堂中央的皇太女殿下。

薑鸞在吃蒸餅。

東宮女官拎進來的百寶嵌花梨木提盒,裡頭放的似乎是珍香齋的四色蒸餅,她拿筷子夾起一隻熱騰騰的小蝶兒,小口小口地吃得香甜。

注意到崔中丞的視線,薑鸞還衝他抿著嘴笑了下,笑完了繼續低頭吃蒸餅。

崔知海絕望地轉開了視線。

——這位純粹是來看熱鬨的。

京城又要地動山搖,倉促間他也做不了什麼,明哲保身吧。

崔知海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視線盯著麵前的水磨地,再不說話了。

盧四郎繼續往下陳述:

“草民有疑慮。盧氏家產遠不止十二萬兩金。盧氏家族認罪伏法,草民無話可說,但裴中書借著查抄名義,侵吞草民家族的私產。草民要敲鼓鳴冤,冒死奏上朝廷!”

王相看他的目光更加和藹了。

“盧四郎,以你估算,盧氏家產應有多少。裴中書貪墨國庫,貪墨了多少啊。”

盧四郎遲疑著,看了一眼薑鸞。

薑鸞已經吃完了一個蒸餅,放下長筷,盤膝靠在羅漢床邊,手肘撐著小巧的下頜,目光專注地望著他。

盧四郎對著薑鸞的方向大禮拜下,低頭肅然道,

“草民的估算,盧氏家產至少有十二萬六千兩金,裴中書貪墨國庫,至少貪墨了六千兩金!”

李相撚須微笑的動作停在原地,半晌沒動彈。

王相臉上和藹的笑容也消失了片刻。

崔知海被口水嗆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裴顯撩起眼皮,掃了眼上首位托腮聆聽、滿臉興致盎然的薑鸞,拿起茶碗,喝了口溫茶。

薑鸞聽到這裡,悠閒地開口了。

“哎呀,六千兩金,雖然不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數目,但也不算很小了。抄家入庫向來是個肥差,搜羅個一千兩金、兩千兩金,悄悄落入兜裡,大家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六千兩金,聖人知道了,也要下詔斥責的啊。”

她勸慰裴顯,“裴中書,貪墨的罪名不好聽。為了六千兩金,白擔了個貪墨國庫的大罪名,何必呢。當著政事堂諸位重臣的麵,你認了吧。三日之內把六千兩金歸還國庫,本宮做主,不多追究你的罪名。”

裴顯起身請罪:“殿下恕罪。一時起了貪念,貪墨了六千兩金鋌,事後整日後悔慚愧不已。六千兩金至今放置在兵馬元帥府未動,臣明日就運去戶部,歸還國庫。”

薑鸞拍手讚揚,“知錯即改,善莫大焉!”

又好聲好氣地和其他幾位重臣商量:“抄家盧氏抄出了十二萬兩金,貪墨六千兩金。數額不算很小,但也不算巨大。裴中書又答應全歸還了。為了這點事,把二品政事堂重臣革職查辦,追究貪墨國庫的罪名,有點太過了。聖人那邊也會覺得小題大做。諸位覺得呢。”

李相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冷冷地對盧四郎開口喝問,“登聞鼓可不是好敲的。雞皮蒜末的事驚擾聖聽,你可知,你已經犯下了不敬大罪!”

盧四郎高聲道,“並非雞皮蒜末的小事。罪臣另有件大事,秉明聖聽!”

“草民被聖人恩赦免死,皇太女殿下心慈,安置草民在城外彆院度日,了此餘生。不想十二月裡,竟有一撥豪強將草民擄走,運送去了京畿某處防守嚴密的莊園。自稱是草民家族的舊友,威逼利誘,要草民敲響登聞鼓,栽贓給裴中書,把裴中書貪墨的六千兩金,說成二十萬兩金!”

盧四郎大禮拜下,“草民昔日不成器,卻也入仕數年,略認識官場幾人。那口口聲聲自認盧氏舊友的人,並非盧氏舊友,昔日從不登門。草民以為,此人冒名頂替,把草民推出去攻訐朝廷重臣,背後必定藏著極大的陰謀!”

“草民敲響登聞鼓,一來是為了保住草民自己的性命,二來懇請朝廷徹查到底!所謂‘盧氏舊友’早上親自駕駛牛車送草民來宮外,盯著草民敲響登聞鼓,應該不會走遠,還在附近守候消息,草民懇請朝廷立刻發兵,圍捕此人!”

話音剛落,政事堂裡響起一陣清脆的鼓掌聲。

薑鸞正好吃完了第二個蒸餅,拍手稱讚,

“說的極好!可見盧四郎經曆了生死一遭,如今是徹底回頭是岸,一片忠心向著朝廷了。北衙禁軍神武衛中郎將,薛奪何在!”

薛奪就在門外,借著當值,豎起耳朵偷聽裡頭的動靜。忙不迭地戴好紅纓頭盔,疾奔進來,

“末將在!”

薑鸞衝他擺擺手,“還忙著戴什麼頭盔,趕緊帶你的兵,出去外頭抓人吶。”

“末將尊令!”

薑鸞起身,在明堂裡溜溜達達地走了一圈,走到李相麵前。

“喲,李相,麵色不好看。早上吃壞了肚子了?”

李相麵沉如水,原地默然坐了片刻,擠出一個笑容,“皇太女體恤。老臣早上沒吃早食,腹中空空,或許因此麵色不太好看。”

薑鸞點點頭,回身從提盒裡取出一個壽桃蒸餅,包在乾淨帕子裡,遞給他,“吃吧李相。裴中書大清早從珍香齋買來送去東宮的。還熱乎著。”

她從李相跟前走開幾步,看了眼對麵的崔知海。崔知海啞口無言,坐在原處猛喝茶。

“崔中丞,大清早地喝那麼多茶水,你早上也沒吃東西?你也吃個蒸餅?”

崔知海接過一個芝麻餡的兔兒蒸餅,不知滋味地啃了一口。

薑鸞又拿了個牡丹蒸餅,說,“王相——”

自從盧四郎咬死‘六千兩金’的貪墨,王相就再也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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