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2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2814 字 5個月前

他並不接薑鸞遞過來的蒸餅,起身行禮,“老臣告退。”說罷官袍飄蕩,拂袖出門而去。

“啊,王相不肯吃你的蒸餅。”薑鸞遺憾地,把牡丹蒸餅遞到裴顯麵前,“裴中書,你自個兒吃了吧。”

裴顯從容接過蒸餅,“謝殿下賞賜。”

薑鸞瞅了眼他此刻的神色,還是瞧不出什麼端倪。

牡丹蒸餅是蜜汁鹿肉餡的,裴顯慢條斯理地吃完,起身擦手時,李相和崔中丞早已經告退了。

不隻是他們,但凡有點眼色的都看出今天政事堂裡情形不對,平靜深海翻湧起了駭人旋渦,周圍值守的宮人全都悄然退出去,站得離旋渦中央遠遠的。

四麵窗戶敞開的明亮政事堂裡,隻剩下最後兩個沒走的人。

薑鸞盤膝坐在羅漢床上,就著手邊的茶壺和空杯倒了杯溫茶,推過去對麵。

“吃完蒸餅喝杯茶,壓壓驚。喝完茶儘早把六千兩金鋌送去戶部,再給二兄秘密上個認罪奏本,罵自己罵得狠一點。六千兩金也不算少了。二兄應該會下密旨訓斥一頓,罰你三五年的俸。你身上那堆零零碎碎的散官職銜,說不定也會被削去幾個。”

“謝殿下。”裴顯接過那杯溫茶,啜了一口,感慨說,

“送來六千兩金鋌,換走了狸奴一隻,城外狸奴彆院一座,轉手又把六千兩金拿回去了。殿下好籌劃。”

薑鸞嗤地笑了。“算計不過人,服輸掏錢就行。”

—————

薛奪磨刀霍霍,請戰了七八日,終於有了光明正大領命動手的機會,立刻帶了手下精銳,猛虎下山一般直撲出宮,半個時辰不到,連車帶人全抓了回來。

皇宮附近等候的青篷小車,車上查看動靜的‘盧氏舊友’,連同趕車的大青驢都抓了。

這次抓到的大活人身份不一般,大人物手下的得力幫手,知道許多機密事的心腹幕僚,軟硬兼施,很快撬開了口。

過去數月裡,京城暗中發生的陰私事,一樁樁地抖露出來。

京畿塢堡是王氏秘密產業,塢堡裡查獲的強弩和死士是王氏私兵。

最新的一樁是顧六郎的事。

皇城西門的守將劉牧光,家族能夠在京城紮穩腳跟,接受了太原王氏的不少恩惠,劉牧光知恩圖報,收下了王相的手書,按吩咐行事。上元夜,故意灌醉了李虎頭,當夜的皇宮城防露出破綻,左掖門無人看守,從外皇城可以直入後宮。

當夜安排和顧六郎同住一室的宗室子,性情是個尖酸刻薄的。宴席上被刻意撩撥了幾句,提起謝五郎如今的風光,那名宗室子生出嫉妒,當夜果然大放厥詞,激得顧六郎半夜去東宮討說法。

按照幕僚的籌劃,顧六郎喝多了酒,性情又輕佻,酒後失言,說話必定不會好聽。東宮皇太女又不是什麼好脾氣,半夜把人亂棍打出來都是輕的。

劉牧光已經安排了人手在路邊埋伏,隻等顧六郎被狼狽趕出東宮,把他哄去皇宮裡連通洛水的池子邊,製造一起溺水意外。

日後查起的說辭,就會是“被皇太女訓斥,羞慚激憤投水。”

顧娘娘因為虎兒的前程,已經和東宮皇太女起了心結。但顧娘娘是個低門小士族出身的女子,她的心不夠狠,不夠硬。一邊費儘心思提防著,一邊又猶猶豫豫地念著姑嫂情分。

如果當中添上一起人命,再軟的心腸也會硬了。

在大人物看來,撕破了臉有撕破了臉的好處。

心裡尚殘存著親戚情誼,如何冷靜地替小殿下謀劃算計?

有了顧六郎一條人命隔在中間,從此以後,兩邊再不得表麵安寧,必定勢同水火。

顧娘娘從此不再顧忌著從前的姑嫂情誼,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為小殿下謀算了。

顧六郎一條命輕如鴻毛,死得值得。

但人算不如天算,隻要是刻意籌劃,就有漏洞,就會出錯。

顧六郎當夜醉酒直入左掖門,尋東宮皇太女討個說法的路上……走錯了路。

————

登聞鼓一案引發的連續震蕩,並未公開聲張出去。一切都在暗中秘密進行。

五日後,該查的都查了個清楚。

為了避免大動靜,裴顯再次登門安仁坊王相府邸,刻意選在深夜。

王相沒有在正院會客,而是在相府後院的水榭邊見了裴顯。

百年大族,枝繁葉茂,相比於太原王氏的本家宅院,朝廷賜下的相府官邸隻算是普通尋常。

王相就在朝廷賜下的不算大的官邸裡居住了二十餘年。

原本普通尋常的一座官邸,在這二十餘年裡,逐漸被打理得精致,新修建的幾處亭台樓閣,移步換景,處處顯出大族的風雅底蘊。

王相穿了身家中燕居的暗色團花袍子,站在水榭邊,隨意地灑下魚餌,水麵下的各色錦鯉蜂擁而至,爭相吞食。

裴顯帶著幾名親隨,緩步走上了水榭的九曲木廊。

王相側身見了裴顯,平淡頷首,“裴中書今日登門,帶了多少兵馬?”

裴顯在五尺外停步:“並未帶兵馬,隻攜了三五親隨而來。”

“隻帶了三五親隨。”王相笑了笑,“裴中書可知,京城的世家大族,家家蓄有私兵。裴中書隻帶了三五親隨就敢登門?果然英年銳氣,行事處處鋒芒畢露啊。”

裴顯道:“裴某對王相並無敵意,今晚也無意鎖拿任何人。今晚做個擅自登門的不速之客,實在是受人之托,有人想當麵請教王相幾句。”

王相擰了下眉。

裴顯身側的走出一個身材纖細的‘親隨’,揭下鬥笠,脫下鬥篷。

“王相安好。”薑鸞呼了口氣,把鬥篷遞給裴顯。

王相失笑起來,身子又靠回了圍欄,隨意撒下一把魚餌,“原來是皇太女殿下親至,蓬蓽生輝。”他做出個請說的姿勢。

薑鸞往前走近,在王相麵前的三步距離停住了。

她今晚前來,帶著最近搜查出的眾多實證。搜查出的實證越多,她越想不通。

她必須得來一趟,當麵問個清楚。

“王相在朝中聲望高潔,王氏出仕的族人中也並無了不得的重案在身,王相和裴中書從未有正麵衝突,王相和本宮的私交也不錯。”

薑鸞歎息,“縱然看不慣裴中書,看不慣本宮,像李相那樣暗中下點小絆子,在能忍受的底線裡,彼此見麵還能客氣寒暄幾句。何必晚節不保,出手咄咄逼人,非要拚個你死我活呢。”

王相笑了笑,目光越過薑鸞,望向她身後的頎長身影,“請裴中書退避。”

裴顯沒多說什麼,轉身往後退,退出三四丈外,遠遠地盯著水榭中央兩人的動靜。

風聲傳來隱約的交談話語,夾雜著細微的流水聲,三尺外便聽不清楚。

“殿下恕罪,聖人從前還是晉王時,老臣就覺得,先帝二子二女,如果殿下是皇子的話,性情需要從小磨一磨,磨礪得外圓內方,天生的鋒銳隱藏其中,便成可造之材,未來不可限量。”

薑鸞趴在水榭的朱漆欄杆上,指尖隨意繞著一縷發尾,“天下哪有那麼多如果。本宮就是個公主。”

“是啊,是個公主。”王相歎了聲,“退而求其次,如今聖人性情謙和仁厚,也是個不錯的君王人選。”

“薑氏皇家的嫡係血脈之中,挑選賢德者,可為君上。天下士族寒門,挑選有賢才者,可為良臣。但裴中書此人——性情恣睢,鋒芒桀驁,又手握著重兵,並非良臣之選。”

“京中兩場動亂,局勢將他推到如今的高位,此人眼下是力挽狂瀾的救國良臣,但隻要他心性走偏,往前一步,便是禍國梟雄。”

王相語氣沉重地道,“殿下,祖宗傳下的大好江山社稷,容不得任何傾覆風險。輔國重任可以托付給良臣,決不能冒險托付給梟雄。聽老臣一句逆耳忠言,裴中書此人,局勢危急時可用之,穩定局麵後必殺之。”

薑鸞趴著水榭欄杆,目光盯著水池下遊來遊去的活潑的錦鯉尾巴。

“王相這番話,說得倒像是憂國憂民的忠臣了。”她嗤笑,“那王相繼續說說看,為什麼要設計害顧六郎,借他的人命,挑起本宮和顧娘娘的仇怨?”

王相不答,慢悠悠地往水下灑餌。

薑鸞接過他手裡的一包魚餌,接著往下撒。

“王相不肯說,本宮替你說。王相看裴中書是禍國梟雄,看本宮呢?大概也是個禍國皇太女?”

“禍國二字說得太重。”

王相淡然開口道,“殿下性情過於跳脫,難以琢磨。坐在高位的君王,最佳者雄才大略,萬民臣服,遠邦入貢;其次者寬厚仁和,善於納諫;再次者庸碌無為,守成之君。殿下這般性情,來去飄忽如風,令臣下難以應對揣測,茫然失措,君臣不能齊心,不利於社稷安穩,並非明君之相。”

薑鸞耳邊聽著,手裡漫不經心地往水麵一點點地撒魚餌。

“王相,你說的這般篤定,仿佛你說的每個字都是金科玉律。本宮有句話,曾經是送給另一個人的,如今轉送給王相也很適合。王相聽一聽。”

“人呐,經曆越多越固執,權勢越多越傲慢。王相,你身為百官之首,手掌重權很多年了。你表麵看起來溫厚謙和,心裡卻容不得朝中有個飄忽如風的皇太女,恣睢鋒芒的良臣。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的固執傲慢呢。”

“七月底安排死士,當夜刺殺裴中書。他身上最大的罪,隻怕不是王相口中冠冕堂皇的‘禍國梟雄’的那套,而是他出手扳倒了四大姓之一的範陽盧氏,動搖了京城百年未變的格局,王相身為四大姓之首、太原王氏的家主,感到了唇亡齒寒的滋味?”

薑鸞灑下最後一把魚餌,把空袋子往水裡一丟,轉身往出門方向走,隻留下一句話,繚繚消散在夜色裡。

“王相,看在你多年兢兢業業操勞政務的份上,朝廷給你恩榮,告老歸隱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