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二合一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6764 字 5個月前

燭火透亮的寢殿裡,薑鸞在二姊的耐心指導下,慢騰騰地編著手串。

她向來不是細致的慢性子,但編手串是慢活兒。她眼裡看著,耳邊聽著,五色絲絛仿佛遊魚似的,在她手裡滑來滑去,一不留神就編錯了一股。

“哎呀,串色了。”薑雙鷺還想指導著妹妹把顏色調過來,“青色和紅色調一調,中間隔一股煙灰色,顏色看起來更漂亮……”

薑鸞自顧自地往下繼續編,“串色了就串色了,青色和紅色撞在一處,乍看顯眼,多看幾眼也挺好看的。”

薑雙鷺在手串裡還用黑色線編進了小巧精致的五隻蝙蝠,薑鸞看了一眼就放棄了,五色絲絛交織著一路編到底。兩邊留出線頭,拿金鉤子勾著,薑雙鷺幫忙打好結。

乍看起來,也是個像模像樣的五彩絲絛手串了。隻是不能細看。

薑雙鷺拿在燈下仔仔細細地瞧了一回,委婉地說,“阿鸞,要不……你再編一回吧。下一個定然比這個好。”

薑鸞拿過來端詳著。如果不跟二姊那個比的話,她其實覺得自己編的這個不算差。

下一個編出來,自己都說不準會比這個好呢,還是不如眼前這個。

編的手串不夠細致不要緊,她有其他的好東西湊數。

先帝時賜下的打鳥雀用的一匣子半兩金丸,她許久沒玩兒彈弓了,好好地收在庫房裡。今晚被她重新拿出來,挑出一顆毫無瑕疵的半兩金丸,當場叫人紮了個洞,圓滾滾、金燦燦地串在了五彩絲絛的手串上。

又從庫房裡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匣子紅珊瑚珠子,珠子尺寸都不大,也是幼年時她父親明宗皇帝賜下給她當彈珠玩兒的,紅豔豔地煞是可愛。她從裡頭挑出兩顆穿了孔,串在手串上。

手串五顏六色的,又是金珠又是紅珊瑚珠,乍一看還挺唬人。

薑鸞自己很滿意。“可以拿得出手了。”

薑雙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忍著笑說,“不錯,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了。還不趕緊開了門給人送出去?”

薑鸞偏不要送。

“我什麼時候說要送人了?”她把手串放在床邊的月牙墩子上,“我編得喜歡,自己編個玩兒。”

白露就在這時抱著小竹筐進來,通報了一句,“外頭的人已經每人編好一個手串,做好了四十條,都放在小筐裡,收在奴婢這處。每人領了幾份五彩線,明晚上之前,三百個手串就能做好。”

薑鸞隨手翻驗了幾條手串,件件編得精致,五福圖案活靈活現。她放回小竹筐,掂起指尖把玩的一顆小珊瑚珠子,對白露說,

“編得都不錯。我這兒有整匣子的珊瑚珠子,明天數三百顆出來,每條手鏈上加一顆珊瑚珠,編出三百條成品。明晚送來就行了。”

白露當場給一條手串加了珊瑚珠,確認無誤,就要出去知會所有參與編織的宮人。

薑鸞叫住了她,“把加了珊瑚珠子的這條成品手串拿出去,先賜給文鏡。跟他說,東宮三百禁衛此行去太行山辛苦,特賜下驅邪祛煞的五彩絲絛手串,人人有份。”

“哎。”白露脆生生應了聲,捧著新做好的珊瑚珠手串出去了。

片刻之後,沒有關緊的窗外響起一陣隱約的起哄喧鬨。戰場摸爬滾打出身的老兵痞子們不放過難得的機會,開起了少年將軍的玩笑。

隔著大老遠都能聽見幾個洪亮嗓門在攛掇文鏡,“彆捧著發愣,趁殿下還沒睡,趕緊進去謝恩啊。”

文鏡的求見聲很快傳進了內殿。

薑鸞已經要睡下了,隔著內寢間木隔斷的紫竹簾子,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彆太客氣。不過是一個手串而已,人人有份。明晚就給你們所有人都發下去。”

文鏡捧著那漂亮精致的手串,耳根都紅了,站在竹簾外吭哧吭哧地道,

“殿下怎的……怎的把第一條手串給了末將。督帥還在外頭呢。第一條手串理應給、給督帥的。”

薑雙鷺沒忍住,噗嗤笑了。瞄著床頭擱著的那條金珠手串,悄聲跟薑鸞說,“快些把你那串拿出去。”

薑鸞不要拿出去。

她剛才看自己那串覺得挺不錯,但白露抱了整竹筐的進來,她突然發現,竹筐裡的手串件件都比她編得精巧。她想再琢磨琢磨,說不定再編一次,確實會比頭一件好呢。

她跟文鏡說,“那三百串手串是給三百東宮禁衛的,他又不是東宮禁衛。賜給你的手串就是給你的,收好了。”

文鏡還要勸,薑鸞招手示意他走近,“你彆說了,聽我說。手串除了戴身上辟邪,還有個大用途,必須得給你。”

文鏡奉命進了內間,懿和公主薑雙鷺坐遠了些,給他們留出密談的地方。

薑鸞放輕了聲線,對他說,“白天回來時,抓著爛菜葉子尾隨我們的太學生,口口聲聲說你們督帥貪墨二十萬兩金……還記得吧。”

文鏡當然記得。

薑鸞:“這是個大隱患,必須儘早處理。我們都知道盧四郎敲登聞鼓是怎麼回事。那天政事堂裡,盧四郎一口咬死,抄沒的盧氏家產和實際家產隻差六千兩金。如今卻不知怎麼的,傳成了二十萬兩金,連太學裡的太學生們都知曉了。你們督帥在京城得罪的人太多,我懷疑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文鏡聽著聽著,臉色慎重起來,“殿下要末將怎麼做。”

“流言這個東西,遏製不住,禁止不了,想要流言自破,隻能以毒攻毒。用更大的流言蓋住它。”

薑鸞搖了搖團扇,附耳低聲說,“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今天惹事的兩個太學生綁了,帶著他們當街攔住崔中丞,當眾問他,盧四郎敲登聞鼓當日,他告的到底是六千兩金,還是二十萬兩金。崔中丞和裴中書交好,必然會如實回答,六千兩金。已經追繳入國庫。”

“讓圍觀的所有百姓清楚聽到崔中丞的回答。再把兩個太學生帶出去,說他們被太行山帶回來的屍煞邪祟侵襲,每天都胡言亂語,行為失常,不止胡亂編造裴中書貪墨了二十萬兩金,還整天拿著爛菜葉子上街,尾隨東宮車駕,有辱斯文。”

“你們作為太行山招魂回來的東宮禁衛,奉了皇太女之命,”薑鸞點了下文鏡手裡捧著的驅邪手串,“拿了東宮編織的驅邪手串,要為京城受煞氣侵害的百姓驅邪。”

文鏡默了默,說:“末將不懂如何驅邪……”

薑鸞嘖了聲,搖了搖扇子,“把你家督帥上次用的打狗棒拿出來,驅邪手串套在木棒上,動手揍。”

文鏡:“……”

“當街揍一頓,就說驅邪成功了。等京城百姓把驅邪的事情哄傳開了,順帶把崔中丞的當眾回應傳出去,把貪墨二十萬兩金的流言辯明了,這件事就算收尾了。”

————

文鏡捧著責任重大的驅邪手串鄭重出去。姊妹兩個都起了困意,值夜的白露輕手輕腳地進來,吹熄了燈。

晚上臨睡前,薑鸞特意握住了二姊的手。

“煞氣退避,今晚好眠。”她喃喃地閉眼祝禱著。

身側的薑雙鷺已經睡著了。黑暗裡傳來二姊細微悠長的呼吸聲。她今夜似乎沒有夢魘。

薑鸞安心地閉上了眼,也沉沉睡去。

她墜入了無邊無際的夢裡。

好大的雪。

風雪漫天,風裡裹挾的砂石刮得人臉皮刺痛,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偶爾幾顆荊棘刮過腿腳,刮破了腳踝肌膚,也沒人說話。

冒著風雪前進的車隊裡,她看到了二姊。

打扮得華麗,神色空洞地坐在裝飾貴重的馬車裡。滿地砂石,顛簸得幾乎原地彈跳,她的身體時不時地撞到木壁上。

一隻金釵從高雲髻上掉落下來。車裡跪坐著的中年婆子起身,替她把金釵又簪上了。

薑雙鷺毫無反應地坐著。

像隻打扮精美的傀儡偶人,描繪得精致的眉眼間一片木然神色。

傍晚時分,車隊趕到了一處避風的高崖下。

呼嘯的寒風被麵前的千仞石崖阻擋住大半,石崖邊有個小小的綠洲。車隊被苦寒和寒風吹到麻木的仆從們終於活了過來,在水邊點起篝火,難得的平靜時刻。

前方似乎傳來了馬蹄聲,所有人都驚訝地抬起頭往遠處看,隨即慌亂地起身。

頭戴皮氈帽、身穿皮裘衣的突厥貴族縱馬疾馳而來,馬蹄停在綠洲邊緣,並不下馬,揮舞著馬鞭,大聲嚷嚷著什麼。

車隊裡奔出來一個領頭打扮的男人,作揖賠笑說著什麼。

說了什麼,夢境是靜默的。薑鸞什麼也聽不清。

無比怪異的夢境裡,她又驚駭又詫異,眼睜睜看著,兩個婆子從車裡扶出打扮精致的薑雙鷺。

薑雙鷺一動不動地站在車邊,眼神空洞,大風刮起她華美的長裙,仿佛個毫無生氣的木人。

那突厥貴族縱馬騎過來幾步,駿馬在半步外猛地拉停,馬鼻子的白氣嗬到了薑雙鷺的身上。

突厥貴族在馬上彎腰下來,單手攥住薑雙鷺的下頜,往上一抬。

罕見的姣美精致的麵容,突兀地出現在光線黯淡的石崖下。瑩白的肌膚仿佛自帶了光亮,映照著周圍昏暗的景色都亮堂了。

馬背上的突厥貴族看呆了一瞬間。

他突然放聲哈哈大笑起來,對旁邊長揖賠笑的中年男人大聲說了幾句。

卻依舊什麼也聽不見。

薑鸞在夢裡也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盯著眼前難以想象的場麵,想,“既然叫我夢見,又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這到底是我自己的荒謬的夢,還是二姊被凶煞氣魘住了的噩夢?我既然入了夢,讓我看個明白。”

她這般想著,視野便倏然接近了。

馬車邊毫無動作的薑雙鷺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驚動了似的,往她的視線方向望過來一眼。

就在視線交彙的瞬間,薑鸞忽然能聽見了。

不止聽得見周圍人說話的聲音。連同旁邊呼嘯的狂風聲都聽得見了。

馬背上的皮裘貴族說的是突厥語。中原車隊派過來的男人似乎是個通譯,勉強能以突厥語交流。

通譯點頭哈腰地說了幾句,突厥貴族撥馬圍著薑雙鷺所在的車馬繞了幾圈,滿意地喊了一句什麼,帶著數十突厥輕騎原路回去。

車隊通譯直起了腰,昂著頭,換了一副傲慢語氣,對薑雙鷺道,“好叫懿和公主得知,剛才那位來頭不小,是突厥大可汗的長子,突厥王庭的左賢王!左賢王來替他父親相看公主,剛才發話下來,說相看得很滿意。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薑雙鷺毫無表情地聽完,回身上了馬車。

兩個婆子警惕地盯著她的動作,一左一右地緊隨著回去車裡。

一個婆子仔細瞄著薑雙鷺的表情,揣度著勸慰她,“公主不必擔憂什麼。他們這些突厥蠻子可不講究我們中原的貞潔。男女蠻子互相看對眼了,直接滾草堆裡,當場成就了好事。女兒家經曆的男人越多,他們越喜歡哩。”

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語,竟然敢當著公主的麵大剌剌地說出口,薑鸞在夢裡震驚之餘,幾乎遏製不住心底升騰而起的憤怒和殺意。

夢裡的薑雙鷺卻依舊沒什麼反應地坐著。

另一個婆子搓著手笑,“公主是我們韓帥的人。韓帥心裡記掛著公主,臨行前韓帥都說了,突厥人新換的大可汗兵強馬壯,和他們對打兩敗俱傷,聯合才是上策。送公主來和親隻是權宜之計。公主忍耐個一兩年,讓韓帥騰出手,先把南邊裴氏逆賊的偽國勢力給滅了,把公主的妹妹漢陽公主從裴氏逆賊的手裡解救出來,確立了我們這邊是大聞朝正統,再掉回頭,集中兵力剿滅北邊的突厥,迎回公主。”

頭一個婆子諂笑道,“公主此行出塞,為國立下大功。韓帥過兩年迎回公主之後,定然會迎娶公主的。”

薑鸞在夢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情況。看起來竟像是前世不為她所知的一部分。

婆子們口中的韓帥是誰?裴顯怎麼又成了她們口中的‘南邊的逆賊勢力?’

……大聞朝正統?

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忽然閃過腦海,韓帥……韓震龍!

難道上一世,她從冰寒的洛水裡僥幸逃生,渾渾噩噩躺在病榻上,幾度和閻王擦身而過的那個秋冬……

二姊並沒有歿在京城動亂的當夜,而是被韓震龍那廝劫掠了去?!

始終不言不語不動,如同假人的薑雙鷺終於有了反應。

“為國立下大功?”她輕聲道,“為哪個國?韓震龍弑君篡位,挾持公主,擁兵自立的偽國?如今把我送出了塞,他手裡一個薑氏嫡係都沒有了,他憑什麼立國,憑什麼自稱是大聞朝正統?”

兩個婆子驚慌起來,齊齊就要按她的嘴,“哎喲,公主小聲些,莫讓外頭聽見了。我們韓帥是救國的大忠臣,南邊的裴顯才是弑君篡位,挾持公主,擁兵自立的逆賊!”

夢裡的薑雙鷺笑了下。

懿和公主性情從小寬和柔順,那笑容是她臉上極少見到的帶著濃烈嘲諷意味的笑。

隨即不再看麵前兩個言語可憎的婆子,目光轉向車外。

她輕聲道,“送我出塞和親,韓震龍會後悔的。”

——————

夜色濃黑,薑鸞從暗無天日的噩夢裡驚醒。

薑雙鷺在她身側,平穩地沉睡著。她今夜沒有做任何的噩夢,是她半個多以來的難得的好覺,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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