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二更)(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0781 字 4個月前

薑鸞今天的探望遲了。

走進紫宸門後,她穿過寬敞庭院,沿著台階拾級而上,卻被人攔在紫宸殿側邊轉角處的漢白玉欄杆處。

攔住她的是政事堂三重臣之一的崔中丞,崔知海。

“殿下,今日邊關六百裡加急的軍報送來了。”

崔知海身為禦史台的長官,三堂會審的主審官裡有他。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湊近了看,眼裡全是睡眠不足的血絲。

朝中關於戰事的意見分裂,聖人在這個節骨眼被人蓄意謀害,背後黑手還在追查,卻又牽扯出了先帝死因存疑的驚天大案。

他手裡托著一個裝軍報的長木匣子,裡頭滿滿當當塞了四份軍報。

薑鸞隨手拿起一卷,邊打開邊問,“怎麼回事,一天之內急送來了四份軍報?”

崔知海睜著通紅泛起血絲的眼睛,也去看手裡沉重的木匣子。“聖人倒了兩天,兩天沒人拆閱邊關軍情。”

他的嗓子在沉重壓力下都啞了,“趁著殿下今日在這兒,請殿下拆閱。丁翦將軍人還在值房裡訊問嫌犯。他傳話給臣,如果有什麼不好軍情的消息,需得第一時間通報他那邊。”

薑鸞便站在紫宸殿前,一份份地拆閱了看。

看完了四份,原樣放回去,“崔中丞不必憂心。沒什麼大事。大軍已經接到朝廷發過去的退兵令了。一份是謝大將軍發過來的,一份是太原府邊軍的統領都督發過來,兩份都說了領命儘快退兵。謝大將軍額外發了一份軍報,他麾下的騰龍軍不服水土,病倒了一兩成的將士。他請求緩行十日,請加軍糧和軍醫藥材。至於第四份……”

她頓了頓,說,“是裴中書發過來的。他也接到朝廷的退兵令了。”

崔知海粗略聽了一下,軍報無大事就是好事。

他今日從三堂會審中抽空趕過來堵薑鸞,當然不隻是為了軍報。

他今日的來意,代表了朝中眾多官員的意思。

薑鸞繞過紫宸殿外殿,沿著長廊往聖人日常起居的後殿走去,崔知海也跟隨上了長廊。

臣子無詔不得擅入後殿,他的舉動逾越了。薑鸞的腳步停下,詫異地看了眼身後跟隨的崔知海。

“聖人今日並未召見崔中丞。”

“臣知道。臣今日有一句話,想要私下裡和殿下說。”崔知海後退半步,慎重大禮拜下。

“殿下,聽臣一言。”

“邊關戰事剛剛止歇,聖人在此時傳出病危的消息,朝野人心慌亂。臣今日並非孑然一身而來,臣今日的言語也並非一人之言,而是朝中眾多臣下共同的意思。”

“朝中不可一日無君。聖人病重,殿下身為東宮皇太女,理應監國。”

崔知海再度拜倒,雙手高舉托起裝滿軍報的長木匣,“請殿下入朝監國。”

薑鸞的腳步停在木廊中央。

前後左右無人,頭頂藤蔓濃密,陰涼的木廊裡,確實是個私底下談話的好地方。

“崔中丞代表了眾多臣下而來,勸本宮入朝監國?”她輕笑了聲,左右看了看,“政事堂三大重臣,領兵出去打仗了一個,留在京中兩個,今日怎麼隻有崔中丞一個來?李相呢。”

崔知海啞然片刻。

李相,不肯來。

聖人病危,東宮監國。對於信服皇太女的臣下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一步。但對於把希望寄托在小殿下身上的李相來說,是危險的一步。

但眼下的局麵危急,李相同樣焦頭爛額,小殿下今年才一歲。

李相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自己不來,卻也沒有阻止崔知海來。

崔知海最後說,“季節交替,李相最近感染了風寒,抱病不起。”

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必崔知海說,薑鸞自己也能想清楚。

“崔中丞的意思,本宮聽見了。李相最近抱病,本宮也知道了。崔中丞退出去吧,容我斟酌斟酌。”

目送著崔知海告辭離去的背影,薑鸞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繼續往長廊儘頭的後寢殿範圍走去。

邁進了寢殿門檻,遠遠地便聽見了顧娘娘的哭聲。

聽她一聲聲淒婉地喊著“二郎。”

薑鸞腳步停在門邊,遠遠地看著。

龍床上的二兄,今日依然是神誌昏沉的模樣,對外界毫無反應。

顧娘娘倒是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

薑鸞對著二嫂,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也什麼都不想說了。她隻冷淡地微微頷首,越過了顧娘娘跪倒在床邊的身子,仔細地查驗了二兄今日的氣色,又聽了一會兒細而散亂的脈搏。

問旁邊的禦醫,“昨日至今,一次也沒有醒來過?”

旁邊忙碌的禦醫擦著汗過來回稟,“殿下,今日的情形不好也不壞,聖人在林中受刺激太大,清醒過來不見得是好事。倒不如這樣睡個一兩日,讓身體入睡後好好休養精神,人再醒來時通常會平穩許多。如果明日此時聖人還不醒的話,臣等再用艾草炙穴,催聖人醒來。”

薑鸞點點頭,“就按你們的方案做。晚上掌燈後本宮再過來。”

又瞥過旁邊呆坐的顧娘娘,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要走。

顧娘娘哽咽喚了聲,“阿鸞。”

薑鸞出去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冷淡地問,“顧娘娘要說什麼。”

顧娘娘看到了她並不掩飾的冷淡,心裡知道,她和小姑的情分消磨殆儘,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但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麵,又能怪誰呢。

她轉過身來,對著薑鸞的方向,鄭重地大禮拜下。

“從前種種,恍如隔世,不堪再提。”她含著淚道,“妾如今唯一的心願,隻想守護在二郎身側,好好地照顧他。阿鸞……殿下,還望殿下成全了妾的最後奢望。”

薑鸞背對著二嫂,眼角有點隱約泛紅,但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坐在她如今的位子上,太多的目光時時刻刻盯著她,她不想在人前哭。

“嫂嫂還沒想明白麼。”薑鸞站在昏暗不透風的寢殿門邊,鼻尖都是室內彌漫的苦藥味道。

“嫂嫂和二兄是少年結發的夫妻。二兄對嫂嫂的心意從來沒變過。嫂嫂如果想要好好地對二兄……也從沒有人會攔著嫂嫂。”

身後傳來了猛烈的啜泣聲。她加快腳步,從越來越大的啜泣聲走出去,走去了空曠蕭瑟的庭院裡。

前頭還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做。

丁翦還在那裡等著她。

丁翦在百忙之中抽空護送薑鸞過來紫宸殿,當然是有原因的。

聽到薑鸞的腳步聲,丁翦遠遠地遞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薑鸞衝他搖了搖頭。

桂花林裡的那盆清水,應該不是顧娘娘做的。

薑鸞的腳步越過了丁翦,她紛亂的心思裡,裝了太多太多的其他的事,容不得她停下腳步。

崔知海給她的四份軍報裡,有三份就是她所說的內容。

但是裴顯的那份軍報,她沒有如實說。

她在崔知海麵前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可以拖得一天半日,但前線軍報不會隻發出一份,六百裡急送京城禁中的加急軍報之後,還會有一份抄錄的軍報,按正常速度通過驛站,送往兵部官署。

最多一兩天之內,兵部就會收到裴顯那份軍報的抄送件。

裴顯在軍報裡寫:“退兵之令,臣有異議。殲滅突厥主力,機會千載難得。臣自請領兵,直搗都斤山巢穴,有望踏破王庭牙帳,斬殺突厥大可汗。臣請急調軍需糧草。”

薑鸞的腦海裡回想著裴顯的軍報。

那也是他的手書,和送往東宮的那份狂草手書不同,軍報裡的字體用了正楷體。

但她展開軍報時,迎麵還是聞到了一股淺淡的酒氣。

某個天氣酷寒的砂石荒漠的夜裡,他在帳子裡一邊喝酒一邊寫文書。先寫了軍報,又寫了報平安的手書。

亦或是順序掉過來,先寫了報平安的手書,才寫了違抗朝廷退兵令的軍報?

從淺淡的酒香裡,她猜測不出。她突然很想喝邊關的回命烈酒。

他送過來的軍報,在她手裡拖延個一兩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