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一《前世》(2 / 2)

就如同眼下這樣的情形,一個麵龐恬靜,安靜地陷入深眠之中,一個站在床邊,低頭看一會兒。

裴顯站在床邊,低頭去看。今天的情形乍看起來,除了她的臉色格外地白,唇瓣毫無血色,和往日也沒什麼不同。

如果說有什麼不尋常的,就是耳邊斷斷續續地一直有人在哭。

臨風殿裡貼身服侍的幾個大宮女伏地哀哀地哭,庭院裡值守的禁衛跪倒在廊下哭,就連旁邊站著的呂吉祥也一邊眼珠子亂轉地窺探他的神色,一邊拿袖子抹著眼角。

幾個禦醫跪倒在床邊,不敢抬頭。

“裴相,節哀順便。”太醫署裡的吳太醫鼓足了勇氣開口。他和其他禦醫不同,是軍醫出身。薑鸞從洛水裡被撈出來的那天,隨軍救治的就是吳太醫。

“聖人是七八年的舊疾了。當年寒涼洛水裡那一遭,徹底壞了身子。當時臣就說過,聖人的病症,隻怕年壽不永……”

呂吉祥站在身後察言觀色,趁機插嘴說,“七年啦!聖人的身子能夠拖延到今日,已經是皇家列祖列宗額外看顧了。哎,去得還算平靜。還算平靜。”

裴顯沒回應。

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視在仿佛沉睡了的人的身上。

“陛下的嘴唇是怎麼回事。”他驀然出聲問。

幾個禦醫慌忙起身去看。

“是陛下臨去之前,吐了口血……”資曆最老的一名老太醫慌忙地解釋,“或許是肺裡積攢的淤血……老臣等方才整理遺容時,已經仔細擦拭查驗過了,並無任何破裂皴口。”

遺容兩個字,像兩支尖銳鋼針,毫無征兆地紮進了骨縫裡。

裴顯專注而銳利地凝視著毫無血色的蒼白的唇。

“不,至今還在溢血。”

太醫們慌忙起身,詫異地端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擦拭。

珍貴的緙絲帕子上浮現出幾縷細微的血絲。

年歲最長的老太醫思忖著,“初過世的人,偶爾也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內腑滲血不止,從口鼻處溢出。裴相不必——”

還沒說完,裴顯已經撩開衣擺坐下了。

坐在了龍床邊,傾身下去,仔細地打量著麵前毫無血色的蒼白容顏,指尖謹慎地探去鼻下。

“並非斥責爾等庸碌的意思,”他冷靜而淡漠地指出,“陛下的病症嚴重,過去七年,曾經有過三次極嚴重的發作,當時你們每次都說,陛下不好了,無力回天,需得準備後事。第一次裴某居然信了你們,準備好了一副金絲楠木棺和整套壽衣。等陛下半個月清醒後,爾等安然無事,隻有裴某落了許多的訓斥埋怨。”

他的指尖探在鼻尖下,等候了片刻,沒有探出鼻息。

指尖換了個角度,繼續耐心地等著。

“內臟溢血,呼吸驟停,是極不好的預兆。或許肺裡有浴血淤積堵塞。你們用過艾炙沒有。”

禦醫驚愕地注視著麵前神色冷峻凝重的裴顯。

半晌,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沒有一個字在開玩笑。

太醫們集體驚慌起來,慌張地彼此對視。

吳太醫結結巴巴地解釋,“但是裴相,聖人已……已經薨逝了。艾炙確實能消散淤血,但隻對、對活人有用……聖人她……用不得,用不得。”

“陛下唇邊還在溢血。應該是內臟損傷。除了艾炙,還有什麼彆的法子可以救治?”指尖這麼久沒有探出鼻息,或許是呼吸太微弱了,周圍太呱噪了。

裴顯從驚慌失措的太醫手裡拿過緙絲帕子,覆蓋在溢血的唇邊,動作極輕緩地按壓了幾下。

柔軟而冰冷的觸感,隔著絲滑的帕子傳來。

實在是太冷了,隔著帕子也能感覺到那股寒涼。

他輕柔地揭開帕子。

剛才沾染了幾絲鮮血的帕子,並沒有新的血跡。

唇邊的溢血停了。

幾個禦醫長呼了口氣,這樣才對。

“已經不在溢血了。”吳太醫捂著驚嚇得砰砰亂跳的心臟,“裴相當然是知道的,離世之人,仿佛斷流之水,血液會漸漸凝固。剛才溢出的那一點血跡,或許是心肺殘餘的淤血還未全然凝固,因此緩緩溢出。如今溢血停止,顯然是……”

陡然鋒銳的目光,仿佛利刃刀尖,迎麵穿刺而來,如果這一眼化為實質,吳太醫已經被一刀劈到了天靈蓋。

吳太醫由於玄鐵騎軍醫的出身,在裴相麵前向來被禮遇三分,從未遭遇如此冷酷的眼神。他驚嚇地渾身一個激靈,僵硬地站在原處,下麵要說的話就忘了。

裴顯的手指在鼻尖下探了許久,換了幾個方向,始終沒有探到任何鼻息。

他的指尖在原處停了片刻,繼續往前,輕輕地碰觸了一下鼻尖。

生得精致小巧的鼻梁,仿佛一塊白玉,此刻碰觸起來卻冰冷僵硬,仿佛冬日裡一塊百年不化的寒冰。

他被蜂蟄了似的縮回了手。

呂吉祥始終窺視著他這邊的一舉一動,感覺時候差不多了,帶著哭腔,大禮伏地,哀哀呼喊著,“聖人哪~陛下!”

屋裡屋外的哭聲猛地大了起來。

殿裡伺候的宮人們,殿外值守的禁衛們,惶然於在位七年的女君的薨逝,惶然於對自己前程的未知,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一律大禮俯身下去,哀慟之聲不絕。

裴顯坐在龍床邊,手邊碰觸的是冰冷的肌膚。脈搏早已停止了跳動。

周圍越來越高的哭聲裡,他動也不動地坐了半刻鐘,仿佛大夢初醒,又寧願深陷夢中不醒。

他想起傍晚時,她急召他入宮,想當麵和他口述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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