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極靜,兩人都沒再說話。
透過被壓住的尾巴,薑池能感受到對方小腿滾燙的體溫,像水中一團靜靜的火焰,滲進鱗片之間的縫隙。
那是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雖被壓製卻並不痛苦,有時女孩的小腿微微動彈,溫溫柔柔地刮過魚鱗,彼此接觸的肌膚帶來一點點癢,以及若有似無的熱氣。
熱氣順著尾鰭一直往上升騰,湧上纖細腰腹、平坦胸膛與蒼白的臉龐,灼得他心煩意亂。
薑池想,這是個不太舒服的動作。
在今天之前,有許多人踏進過這間小屋。
人類清一色依靠雙腿走路,因此看他的眼神總是帶了驚訝與鄙夷。對於他們來說,被親生父親當做商品售賣的鮫人少年並非一個平等的活物,而是用來發泄施.暴.欲的沙包。
他習慣了拳打腳踢、鞭子烙鐵,無論當時疼得多麼死去活來,傷口都會在幾小時之後自行愈合,然後在昏死的狀態下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來。
在尚且年幼的時候,薑池會因為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淚流滿麵,每當那時,他的父親便會獰笑著拾起由眼淚凝成的鮫珠,並通過毆打他來獲取更多。
他恨。
恨那些將自己當做玩具肆意取樂的人,恨那個把他禁錮在一方天地的親生父親,更痛恨對一切無能為力、隻能咬牙承受的自己。
生了這樣一條詭異又醜陋的魚尾,剛出生就害死了母親,由於脖子上被拴了條鐵鏈而無法逃跑,連自.殺也不被允許,即使在喉嚨上劃開一道又一道傷口,也會在不久之後恢複原狀。
糟糕透頂。
他隻想把這一切全都毀掉。
近在咫尺的陌生女孩還在嘗試著挪動手臂,臉頰上仍然被紅暈占據。她看上去弱得過分,跟其他暴躁的人類很不相同,薑池用深藍色的眼眸細細打量,有些疑惑地抿起薄唇。
她為什麼要在跌倒的瞬間伸出右手,放在他後腦勺上呢?明明摔倒的是她自己,在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卻還是下意識地……
想要保護他嗎?
不可能吧。
不過是剛見第一麵的陌生人,更何況他隻是任人踐踏的商品,早就習慣了疼痛。
“……就這樣吧。”
疼得發麻的右手被對方死死壓在腦後,江月年放棄掙紮,嘗試跟他說說話:“我叫江月年,之所以來這裡,隻是因為對鮫人很感興趣,想要親眼看一看。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見薑池還是沒出聲,她把聲音壓得更低:“身上的傷,一定很痛吧?”
好像從沒有誰對他說過這種話。
對於人類來說,鮫人的自愈能力神奇且玄妙。所有人都隻會關注他傷口愈合時的奇跡,卻從來不願施舍一絲一毫的憐憫,放在傷痕帶來痛苦上。
此時聽江月年說出這句話,薑池隻覺得更加煩悶。
曾經也有人對他表現出關懷與體貼,信誓旦旦地承諾會帶男孩逃離囚籠。
等他因為那份短暫的善意倍受感動、交出全部的信任與真心時,那人卻逐漸表現出厭煩的情緒,在最後一次見麵時直白告訴他:“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想幫你吧?拜托,隻不過是太無聊,來這裡找找樂子打發時間而已。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我怎麼可能會把一個怪物帶回家?”
那天是男孩從出生起哭得最厲害的一次。
在那之後,無論彆人怎樣毆打或折磨,他幾乎再沒流過淚。
這種故作善良的虛情假意最令他惡心,因此薑池並沒有做出回應,隻是挑釁般勾起嘴角,放輕了一些壓在後腦勺上的力氣。
感受到手掌的重壓減輕大半,江月年如遇大赦地收回手臂,然而還沒來得及起身站好,就被薑池猛地拉住衣領,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
這個動作來得猝不及防,她倉促間隻得伸出雙手撐在牆上,好讓自己不至於整個摔進浴缸。
等兩隻手一左一右地按在薑池脖子兩旁,腦袋靠在少年肩頭,就變成了一個江月年在上他在下的,有些奇怪的壁咚姿勢。
江月年心裡有一百個冤。
被壁咚的那一方往往害羞又純情,她正對的這位卻是徹徹底底的喜怒無常,頗有種要把她一口吃掉的既視感。
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個半開玩笑的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在它即將消失的刹那,江月年感到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鼻息。
越來越近。
鮫人渾身冰冷,沒想到氣息卻是溫熱的。
“等——”
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江月年條件反射地想要逃離,然而抗議全被鎮壓在喉嚨裡。
鮫人少年用右手按住女孩腦袋,阻止她手足無措的掙紮;薄唇悄無聲息張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牙。
然後對準靠近鎖骨的那塊軟.肉,毫不留情咬了下去。
脖子下麵傳來針紮一樣的刺痛,江月年聞到血與海洋混合的味道。
他咬得不算用力,侵略性十足的呼吸噴灑在頸窩,熱氣透過被咬開的傷口淌進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