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高三上學期的第一個周末,江月年和秦宴一起去了遊樂園。
家裡的方桌前端坐著四道沉思中的人影,被正午晃眼的日光映出淡淡薄光,有如躍動在靜止雕塑上的光斑。
沉默的氣氛亙久似長河,嘩啦啦在客廳裡慢慢淌過,最後是白京晃著耳朵開口,少年音瞬間打破寂靜。
“難道我們隻能這樣乾坐著?”
封越本來在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看書,被他突如其來的抱怨聲嚇了一跳,當即從白紙黑字裡抬起腦袋,一本正經地接話:“你可以去刷《五三》,或者背新一周的單詞。”
不抬頭不要緊,視線剛從書上移開,就見到了三道冷冰冰的視線,無一不是用“你就是個大白癡”的目光盯著他。
“你能忍,我可受不了。”
謝清和冷哼一聲,她聲音悅耳,即使在不高興的時候,聲線也是軟綿綿的:“他們什麼關係啊,居然就一起去遊樂園?我都沒和年年單獨去那裡玩過——提前聲明啊,我不是嫉妒那小子,隻是擔心他會動手動腳,讓年年不高興。”
封越今天也是個實話實說的乖寶寶:“我感覺秦宴人很好啊,上次他來我們家,大家不是相處得還不錯?”
“這和他人品好不好沒關係!”
白京拍桌而起,由於激動,頭頂上毛茸茸的耳朵一直沒收下去:“逛遊樂園,四舍五入不就是互相喂小吃甜點、在鬼屋悄悄牽手、在摩天輪上親吻然後順理成章變成男女朋友嗎!”
謝清和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配合他,忙不迭在一邊用力點頭。
封越聽得有些愣,好一會兒才遲疑接話:“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
謝清和一下子竄到他麵前,把白京擠開:“大家都知道那兩人互有好感,孤男寡女,遊樂園裡的環境又那麼浪漫,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擦出了狂戀的火花,一發不可收拾。”
白京很不客氣地推開她那張突然出現的臉,一邊跟謝清和搶位置,一邊附和著她的話:“對啊!而且電視劇裡都怎麼演的?乖乖女墜入情網,成績一落千丈不說,還要和男朋友分分合合各種玩虐戀情深,那叫一個慘啊!”
謝清和揪
著他的狐狸耳朵往外拉,直視著封越的眼睛:“沒錯,而且你想啊,憑秦宴那張臉,學校裡肯定有不少喜歡他的女孩子,要是他倆真的在一起,年年肯定會受那些女人的欺負。”
封越想說那是學校,又不是在演宮鬥劇,哪有那麼多閒得無聊的人。
不等他開口,白京便又道了聲:“如果真變成那樣,今天放任他們去遊樂園的你,就是罪魁禍首!”
謝清和義正言辭,一唱一和:“悔恨終生啊封越!你真的忍心嗎!”
封越:……
“說那麼多乾嘛。”
靠在椅子上的薑池輕勾嘴角,語氣慵慵懶懶,帶了點薄薄的戾氣:“誰想和我一起去遊樂園?”
*
於是封越就跟著他們一起去遊樂園了。
他對江月年無限信任,這會兒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跟過來,但一想到家裡那三個無法無天的熊孩子……
封越小小年紀就已經體會了當爹的滄桑心態,暗暗祈禱著他們不要把整個遊樂場都攪得天翻地覆。
年年和秦宴沒問題,倒是這群人都不太正常,他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年年說他們倆進鬼屋了。”
謝清和關掉聊天界麵悠悠一笑,眼底波光微漾。她不愧是精靈族,就算此時此刻乾的是跟蹤偷窺的事兒,舉手投足間也能散發出寧靜優雅的氣質,如同女神降世。
誰能想到她上一分鐘還在聊天框裡給江月年發:“我們都在家裡呀,要做的事情有好多。你早點回來,千萬要注意安全。”
“嗯?我們當然不無聊啦,你不用管家裡的事情,放心和秦宴一起玩吧。”
“祝你們玩得開心~”
整個就一賢良淑德的知心大姐姐形象。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鬼屋啊!這不是除了摩天輪以外,小情侶談情說愛的最佳聖地嗎!”
白京危機感爆棚,小嘴叭叭叭個不停:“裡都是這麼寫的,什麼女主角一害怕就跑到男主懷裡,什麼兩個人在黑暗裡拉著小手——不行!這少兒不宜我不允許!”
謝清和冷笑一聲:“你什麼時候看的那麼多言情?這麼有少女心哦?”
白京的一對耳朵又差點冒出來,眼珠子瞪得滾圓:“要你管!”
他倆還在鬥嘴,
眼前猝不及防就出現了四張鬼屋門票——
薑池不愧是行動派,居然趁這個功夫買好了票,懶洋洋地朝他們挑一挑眉:“走。”
鬼屋很黑。
也很大。
昏暗的空間采取做舊式建築,還原了一座傳聞中經常有人無故橫死的老房子。房間裡沒有燈光,唯一光源是他們手裡拿著的電動小蠟燭,晃眼望去時,隻能見到斑駁得褪了色的牆壁。
還有牆上隱隱約約的暗紅色血跡。
雖然之前大家一起出來玩時,江月年就帶著他們來過遊樂園,但那天玩的都是旋轉木馬碰碰車一類項目,白京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難免有點害怕。
但他可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這種事兒能表現出來嗎?
當然不能。
更何況如果他露怯說了“害怕”,謝清和那壞女人絕對會把他笑死。
小狐狸努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模樣,但他的死對頭謝清和是什麼人。
在漆黑山洞裡獨自生活數年,又融入了怨靈的血脈,早就能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看清外物。封越與薑池瞧不見他怯怯的神色,她可看得明明白白。
“唉,不會真有人害怕這種鬼屋吧?明知道是假的也不敢進來,膽子得有多小啊?”
雖然與江月年他們隔著段距離,為了以防萬一,謝清和還是選擇了把聲音壓低:“你說是吧白京?”
白京總覺得這人又在整他。
但他隻能皮笑肉不笑地應了聲:“是啊。”
果不其然,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鐘,謝清和就笑盈盈地、不帶絲毫惡意地輕聲開口:“既然這樣,不如你走到最前麵領路吧?”
……謝清和你果然是個壞女人!
小狐狸又怕又氣,哪怕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為了維護自個兒的麵子,也隻得上前幾步,站在隊伍前頭。
謝清和就跟在他身後。
前方幽暗深遠的道路仿佛永無儘頭,薑池的語氣依舊冰冷淡漠,像一池森幽的湖泊:“這裡太黑,就算大家都在鬼屋裡,隔得遠了,我們還是看不見他們在做什麼。”
“彆擔心。”
謝清和微微一笑:“我有辦法。”
除了夜間視物以外,怨靈還帶給了她另外一種力量:那些暗黑色的觸須。
觸須屬於她身體裡的一部分
,卻也可以離開身體獨自生存,如果謝清和願意,不但能看見它們周圍場景,也能聽見它們身邊的聲音。
要想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找人,動用觸須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謝清和說做就做,很快就驅使著其中一條在通道中悠悠前行。鬼屋限製了遊客數量,因此裡麵的人數並不多,沒過多久,觸須便暢通無阻地抵達了江月年與秦宴所在的地方。
萬幸,這兩人沒有手牽手走在一起,更沒有摟摟抱抱。
觸須藏在目不可見的牆角,江月年很難發現它的身影。她隻當這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出遊,笑著向身旁的秦宴搭話:“你不害怕嗎?”
小蠟燭暗黃的光線有些模糊,霧氣般籠罩在少年側臉上,讓原本淩厲的線條漸漸趨於柔和,看上去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垂著長睫望她一眼,輕輕搖頭:“不怕。”
他從小到大經曆過太多痛苦得難以忍受的遭遇,久而久之,似乎對世上所有陰暗麵的事物都習以為常。
無論是來自人的惡意,還是虛構作品裡奪人性命的鬼怪,對於秦宴來說,全都沒什麼兩樣。
“那你呢?”
他頓了頓,看向身邊的小姑娘時,眼底悄無聲息地劃過一層薄薄的笑:“你不怕?”
他說得輕緩低沉,清越聲線被壓出一點磨砂般的沙啞質地,再加上尾音裡那道掩飾不住的寵溺笑意……
江月年聽得耳根一熱。
“我不怕的。”
她摸了摸耳朵,一本正經地應聲:“因為哥哥工作的關係,我從小就能接觸到很多異常生物——不是吸血鬼或精靈這些類人生物,而是模樣奇奇怪怪,看上去有點嚇人的那種。”
她哥對捕獲高危異生物這件事兒樂此不彼,總會心血來潮地給自家妹妹發來執行任務時的照片。有時心情不錯,甚至會帶著江月年前往收容所,美名其曰“見見世麵”。
其實就是想看她被嚇得臉色慘白的模樣。
親生兄妹石錘了。
不過也多虧這樣,江月年才總算練就了一副不小的膽量,什麼恐怖片鬼屋統統不在話下。
畢竟貞子姐姐就算模樣再可怕,也好歹人模人樣,不至於不可名狀到讓人看一眼就san值狂掉。
好可惜,如果他
倆都不害怕,心心念念的抱抱和牽手環節就鐵定沒有了。
這個念頭猝不及防地倏然飄進腦海,讓江月年後背一僵,幾乎是觸碰到了火焰似的,趕緊把它從意識裡丟掉。
呸呸呸,她在想些什麼。
雖然在食人鬼之後,她的確與秦宴同學互相表明了心意,但他倆現在畢竟還沒真正在一起,自己居然就已經開始饞人家的身子。
矜持,矜持懂嗎江月年!
“其實這座鬼屋還不錯,道具都挺逼真。”
江月年環視四周,目光依次掃過地上染血的白衣、老舊木架與殘破的壁畫,最終落在牆角一條類似於黑色藤蔓的東西上。
……有點眼熟。
“奇怪,這個是——”
她舉著小蠟燭往前走,秦宴像中世紀的騎士守在她身側,聽江月年自言自語般低聲說:“跟清和的觸須好像。”
作為曾經被那玩意綁住的受害者,她對它再熟悉不過了。
同樣是樹藤般粗細,通體漆黑得見不到其它色澤,就連摸起來的觸感也溫溫軟軟,帶了點熱氣。
她在這邊抓著觸須摸,殊不知另一邊的謝清和本人臉頰一紅,突然之間緊緊握住了跟前白京的手臂。
“嚇死我了你乾乾乾嘛!”
小狐狸毛茸茸的大耳朵當場從頭頂竄出來,麵如死灰地瞪她一眼,本想義正言辭地將謝清和訓斥一番,在見到後者麵色僵硬、連站立都有點困難的模樣時心頭一軟,語氣弱了許多:“你……你沒事吧?怎麼了?”
他也沒掙開謝清和抓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任由她握著。
“被她發現了。”
平日溫婉優雅的精靈小姐此時麵露潮紅,說話時輕輕喘著氣,仿佛下一秒就會難受得哭出聲來,隻有用白京的身體作為支撐,才不至於癱倒在地:“年年在捏……我的觸須。”
觸須是她一處非常敏感的部位。
尤其為了能看清江月年與秦宴相處時的情形,她特意加強了這一根的感官知覺,但凡是被輕輕碰一下,都會癢得發抖。
但她的觸須偏偏不能在這種時候發抖。
它必須佯裝成一根人畜無害的道具藤蔓,一旦暴露那玩意真是觸須,他們跟蹤江月年的事兒想必也會隨之暴露。
她才不想在年年心裡
變成個偷窺狂魔。
於是觸須不能跑也不能動,全部難受的感覺全由她一個承受。
江月年的指尖柔軟細膩,按在觸須上時,帶來狂轟濫炸般的劇烈感受。像是有無數根羽毛在癢穴上肆無忌憚地撓,讓謝清和渾身無力,隻想用一塊凍豆腐撞死自己。
“千萬要撐住啊謝清和!”
眼看她渾身顫抖不已,喘息的聲音越來越大,白京語調焦急地壓低音量:“彆發出聲音,要是讓他倆聽出是你,咱們就全完了。你先忍一忍,年年肯定摸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