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子手中弓(2 / 2)

但景帝隻居高臨下地看著,麵無情緒,一言不發。

裴齡裝得分外認真,自然看不見景帝模樣。

但他聽見後方殿門處,又傳來了明光的聲音。

“深居洛京,為人所騙……”她好奇道,“為誰所騙?你的好女婿,信州‘應二爺’嗎?”

她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裴齡!難道你擔心的根本不是北地百姓受苦——而是自己的金山崩塌?”

裴齡瞳孔劇縮,猛地扭過頭去:“你在胡說些什麼!”

然話一出口,他心中立即大叫一聲不好,於是根本沒心思注意明光站起來的事,隻連忙回過頭望向景帝:“陛下明察!臣與那應家雖為姻親,但息女早在四十年前便嫁去,彼時,桓帝初登寶座,朝野尚清、四海仍安平,北地雖寒,民生卻不堅,百姓豐衣足食並非難事,也正因此,臣才願意將女兒遠嫁。隻是信州與洛京實在遙遠,不過三年,便隻書信往來,後天下生亂,則徹底斷了聯係!莫說應家,臣與息女都已有五六年不曾通信!”

“什麼金山崩塌……臣何來金山?”

“臣今日於稅製所言,字字句句,毫未徇私!天地可鑒!”

明光站在殿門前笑:“你說沒有就沒有?口說無憑,陛下緣何信你?”

景帝未言,但看向裴齡的目光並不冷漠,反還隱隱露出了抹無奈。

裴齡心中一喜,加之早有準備,自是毫不猶豫:“陛下現在就可以派人去老臣家中搜查!”

明光不可思議:“誰會把密信臟銀藏在家中?”

裴齡一口氣憋在胸口,忍道:“陛下可依臣家中契據,搜查臣名下所有宅業。”

“密信臟銀不會藏在家中,契據就會全部藏在家中了?宅業既能記在你名下,怎就不能記在他人名下?”明光好笑道,“你究竟是把我當傻子,還是覺得陛下好糊弄?”

裴齡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實也分不清究竟是麵對景帝緊張的、還是被明光的囂狂氣的,隻知自己的忍耐幾乎已到極限。

用力深吸一口氣,正欲強將情緒壓下。

“夠了。”景帝終於出聲打斷,還微微皺起眉,顯露出一分不耐煩,“明光,不得再放肆。”

說完,掃一眼伏地的群臣,轉身回座,“都起來吧。”

明光閉了嘴。

便見李鶴第一個起身,崔正平隨後。

其餘新臣偷偷瞄見,忙才陸續起來。

最後是裴齡身後的舊臣們。

裴齡卻沒起。

景帝見了一默,良久,似歎一聲:“裴卿……”

裴齡立即道:“陛下,臣在。”

景帝:“你這是何意?”

裴齡張了張嘴,老臉皺成一團,儘顯苦痛:“臣不知如何自證清白,愧對陛下的信任,實不敢起。”

景帝靜靜看了他一眼,終究將目光上移,遠投向門口:“明光,你可知錯?”

明光竟毫不猶豫:“臣知錯。”

景帝:“錯在何處?”

明光神色坦然,規規矩矩道:“陛下已告知,是明光殿上放肆。”

景帝聲音冷了幾分:“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明光當即叩首拜謝,聲音也終於悶了幾分:“臣領旨。謝主隆恩。”

景帝這才重新看向裴齡:“裴卿。”

裴齡雖對明光的責罰全然不滿,甚至更覺生氣,但心中也知,時至此刻,這台階他該踩了。

便道:“多謝陛下,恕臣之無禮。”

豈料跪得太久,年紀又大,還沒完全站起來,兩腿膝蓋便不受控製地齊齊一軟!

“裴公!”

後方立即響起一片驚呼。

幸而幾人眼疾手快,險險扶住了他。

裴齡緩了片刻,終於能自己站穩。

幾人這才退回他後方。

景帝竟也不管,由著他們跟在裴齡身後,單獨列隊而站。

隻見景帝目光掃過一圈,停在了殿左文官隊伍前方。

不知看到了誰,眉梢竟微一動。

唇瓣翕動欲言,不知想到什麼,又將目光一轉,重新看了眼裴齡。

裴齡剛要思索,腦中立時冒出“觀弘義”三字。

隻是,景帝為何欲言又止……

裴齡眼皮一跳,瞬間反應過來!

果然,景帝道:“新稅之事,眾卿可還有人選?”

雖是這麼問,目光卻又淡淡掃向觀弘義那邊。

觀弘義腦中一瞬轉過無數思緒,不料剛下決定,卻叫裴齡搶了聲。

“陛下。”裴齡竟道,“若陛下不嫌棄,新稅之事,臣可領職!”

……什麼?

滿殿文武幾乎皆愣了一愣。

尤其裴齡身後一乾舊臣……他們可是附議裴齡、反對改稅才站出來的!

怎麼突然一下,裴齡竟主動請命督辦新稅?

觀弘義眼觀鼻鼻觀心,沉默地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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