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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舞陽公主的腳傷, 的確隻?是扭傷。但是她身份貴重,又是皇帝的心尖子,紫荊等人生怕她變成瘸子, 求著她將?養了半個月,才肯放她下地行走?。

此時高睦的婚假早已結束, 恢複了點卯上班的生活。舞陽公主在二門內轉悠了半天,才等到?高睦散衙回府。一見到?高睦, 她就?蹦蹦跳跳地躥到了高睦麵前。

“高睦!”

舞陽公主歡喜的呼喊,迅速勾出了高睦的笑容。她注意到?了舞陽公主的腳步, 又低頭打量著她的左腳,問道:“公主的腳傷,都養好了嗎?”

“早就?好了!就是紫荊他們不放心, 非要?讓我多養養。”

高睦有些好笑。若是其他姑娘,小小扭傷,自是無需休養半月。但是舞陽公主活潑好動,若不?重視一些, 萬一把小傷弄成了老疾,那就?麻煩了。所以,高睦其實不?覺得紫荊是小題大做。

“你笑什麼?”

高睦不?願意打擊舞陽公主的活潑心性?,她搖了搖頭, 舉著手中的書?冊,笑道:“我在想, 公主既然?能下地行走?了, 這些話本, 許是用不?上了。”

“話本看多了, 都是一個樣。高睦,你以後不?用幫我買話本了。” 舞陽公主不?喜歡才子佳人?的故事, 有趣的誌怪傳奇,也早就?被她看完了。時下文藝不?昌,新出的話本,都是些換湯不?換藥的老套路,她早就?看膩了。

高睦從前沒有接觸過話本,最近跟著舞陽公主翻閱了一番,也發現了話本的大同小異。隻?是舞陽公主養傷無趣,也沒有彆的東西能打發時間,她這才堅持購買。

“好,不?買了。”高睦點頭答應了一聲?,又提議道,“我可以給公主寫?話本,公主想看嗎?”

“你還會寫?話本?”舞陽公主滿眼驚喜。

“我可以試著寫?。”高睦從前的時間都用去讀書?習武了,哪裡有閒心寫?話本?不?過,史冊中新奇有趣的故事就?不?少?,高睦覺得,舞陽公主應該會喜歡。前兩天發現市麵上的話本雷同時,高睦就?在考慮,可以試著動筆。正好,她現在隻?是一個觀政進士,時間富裕。

“你有空寫?嗎?”

高睦每天天不?亮就?要?去上朝,傍晚才會回府,在舞陽公主看來?,不?像是有閒暇的樣子。

“我晚間無事,就?當是練字了。”高睦笑著點了點頭。觀政期間,主要?任務是熟悉治體,積累當官的經驗,根本無需處理具體公務。對於?高睦而言,這種“觀政”生活,相當於?仍在進學,隻?不?過,學習的內容,從經史古籍變成了公文政務,還沒有科舉的壓力。再?加上高睦的駙馬身份,在六部衙門裡,哪怕遇到?了尚書?,人?家也對她客氣有加,她要?是願意,白天在官署裡也大可寫?話本,著實算是“無事”。

“好呀!那我等著看!”

舞陽公主說好了要?與高睦做家人?,近半個月以來?,已經與高睦極為親善了。她也不?和高睦客氣,一確定她有空,就?乾脆地答應了下來?。高睦話少?,竟然?還能寫?話本,也不?知寫?出來?是什麼樣子,舞陽公主其實也有點好奇。

“不?過不?著急,你慢慢寫?。”舞陽公主話風一轉,搖著高睦的袖子說道,“你上回答應陪我練武的。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試試吧?”

高睦知道舞陽公主無聊,也不?拂她興致,應道:“好,我換掉官服,就?陪公主切磋。”

“那走?吧!”舞陽公主二?話不?說,拽著高睦就?往房內走?。她養傷悶了半個月,是真的很想活動活動,又礙於?母妃嚴肅的告誡,不?敢出門找樂子,隻?能眼巴巴地盼著高睦快回來?。

天都沒黑透,晚膳也沒用,公主就?拉著駙馬去內室乾什麼?!

紫荊站在遠處,沒有聽清舞陽公主與高睦的對話,她見人?家“夫妻”舉止親昵地往房中走?,自然?而然?地想歪了。有心提醒兩人?注意時間,又礙於?未婚之?身,不?便直言,躊躇了半天,眼看舞陽公主要?關門了,才強忍了臉熱,問道:“公主與駙馬,今日何?時用晚膳?”

“對哦!高睦,你餓不?餓?我們吃飯了再?去吧?”舞陽公主在家閒了一天,她倒是不?餓,但是她想起了高睦是才散衙的人?,說不?定已經餓了。

“我不?餓。”舞陽公主府沒有校場,天黑之?後不?便比武,高睦要?是先吃飯,今晚隻?怕切磋不?成了。好在她“觀政”不?費體力,確實還不?餓。

“那就?半個時辰後傳晚膳。”舞陽公主估算著時間,扭頭看向了紫荊,“對了,讓浴房備水,我和高睦稍後要?用。”

備水……稍後要?用……紫荊臉都被堵紅了,半響才囁嚅著應了一聲?。

高睦注意到?了紫荊的臉色,大約猜到?了其中的誤會。她有些哭笑不?得,從舞陽公主手中抽出了袖子,說道:“我更衣很快,公主稍坐,等我片刻。”

“哦,好。”舞陽公主陪高睦來?更衣,一是迫不?及待,二?是想替高睦守門,好方便高睦更衣。內室的侍女都已經被她喊出來?了,她守在門外,也是一樣的。

紫荊見舞陽公主留在門外,意識到?自己誤解了公主與駙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更覺得尷尬了。舞陽公主一回頭就?看到?了紫荊的異樣,還關心了她幾句,紫荊隻?好推說身體不?適。

“那你就?去歇著吧。”舞陽公主大方地給紫荊放了假。

紫荊推拒不?了舞陽公主的好意,隻?得謝恩告退。

說是告退,紫荊吩咐屬下,將?舞陽公主房內房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當了,才安心離開。

高睦更衣出來?時,紫荊剛走?到?院子門口。聽到?身後的動靜後,紫荊回頭,發現高睦換了一身窄袖袍,而不?是平素的燕居服飾。

駙馬穿成這樣乾什麼?

紫荊突然?想起,她忘了詢問公主,既然?不?是白日宣淫,與駙馬相約了何?事?

舞陽公主與高睦分立院中,擺出了對壘的架勢,讓紫荊很快看懂了答案。

彆的夫妻舉案齊眉,咱們家的公主,要?與駙馬舞槍弄棒?這……這還不?如白日宣淫吧……駙馬也是,未免太順從公主了。公主不?是不?聽勸的人?,以駙馬和公主的恩愛,駙馬但凡規勸幾句,公主也不?會非要?胡鬨吧。

舞陽公主的武藝是皇帝親自教授的,陪舞陽公主“胡鬨”的人?又是她的駙馬,紫荊雖覺不?妥,又深感自己不?宜多嘴。轉念一想,公主今天腳好了,也沒有出府玩耍,已經算是進步了。真要?是一朝就?變成嫻雅的淑女,她反而該擔心公主悶出病來?了……紫荊眼一閉,隻?當看不?見院中的情形,扭頭走?了。

除了紫荊這個行事周全的總管,舞陽公主身邊的侍女,大多是與舞陽公主心性?相仿的少?女。紫荊在場時,她們不?敢頑皮,紫荊一走?,她們就?期待地看起了熱鬨。

舞陽公主也不?介意她們圍觀,對高睦招呼了一聲?,就?興衝衝地擺開了拳腳。

“高睦,我動手了哦!”

高睦不?知道舞陽公主的深淺,接招之?時,沒敢使出全力。事實證明,高睦的謹慎不?算多事。交手之?後,她很快發現,舞陽公主的武藝,隻?是一些花拳繡腿——處處都是破綻,根本沒有實戰價值。

為免傷到?舞陽公主,高睦隻?當沒有看到?那些破綻,改成了給舞陽公主喂招。

放在不?通武藝的侍女眼中,舞陽公主與高睦打得有來?有往,十分熱鬨,還激起了她們的叫好。舞陽公主卻不?滿地喊道:“高睦,你彆讓我!”

高睦低聲?解釋道:“侍女們都看著,若是傷著了,有傷公主顏麵。”拳腳無眼,高睦放水,既是怕誤傷舞陽公主,也是礙於?圍觀的侍女,不?願損傷舞陽公主的麵子。

“什麼顏麵不?顏麵,我不?在意這些!”

舞陽公主都這麼說了,高睦也不?好再?喂招。但是,當著眾人?的麵,她要?真把舞陽公主擊倒在地,就?算舞陽公主不?介意,傳到?宮中,也該不?好聽了。

斟酌之?後,高睦接住了舞陽公主的粉拳,順勢將?舞陽公主拉到?了身前,禁錮於?懷中,體麵地終結了這場“切磋”。

舞陽公主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輕易地被高睦製服。她掙紮了兩下,沒能擺脫高睦的鉗製,意識到?自己不?是高睦的對手,索性?靠著高睦喘起了粗氣,還笑道:“是你的武藝太高強了?還是父皇教我的武藝太不?中用了?”

高睦此時與舞陽公主胸背相貼,舞陽公主的笑聲?透過衣裳,傳到?了高睦身上,讓高睦幾乎感到?了共振。她也跟著舞陽公主笑了,卻沒有回答舞陽公主的問題。

在王夫人?的安排下,高睦從開蒙開始,就?在習武。她習武的天資不?錯,不?過,為了擺脫越國公府的束縛,她必須以文入仕,所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舉業上。是以,高睦的武藝,放在文官中,或是數一數二?,若與武將?相比,則很難稱得上“太高強”。

這句話若是說出來?,等於?承認皇帝教給舞陽公主的武藝不?中用。畢竟,皇帝打天下之?初,也曾親自提刀上陣,他如果真心想教導舞陽公主武藝,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疏不?間親,哪怕高睦與舞陽公主是親姐妹,她也不?該挑撥舞陽公主與皇帝的父女關係,所以她閉口不?言。

高睦不?說,舞陽公主卻自己想到?了。她轉身麵向了高睦,湊到?高睦耳邊,抱怨道:“我小時候求了父皇很久,父皇才教我習武。這些年雖然?無人?敢陪我切磋,可我一直在勤加練習,沒想到?一下就?被你擒住了。可見父皇就?是在糊弄我!”

第32章

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費, 這種難受的滋味,高睦太明白了。她有心安慰舞陽公主,絞儘了?腦汁, 也無法為皇帝想出辯解,隻能說道:“就當是強身?健體了?, 公?主彆難過。”

“我不難過呀,但是我是真的很想習武, 要不高睦你?教我吧?”

“好。”高睦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舞陽公主為什麼想習武,不過, 隻要舞陽公?主喜歡,就夠了?。

舞陽公主當初纏著皇帝撒嬌了?許久,皇帝才鬆口教她習武, 她還準備多?求高睦幾聲,沒?想到高睦這麼痛快就答應了。舞陽公?主大喜過望,興奮地抱緊了?高睦,讚道?:“高睦你?最好了?!”

在舞陽公?主口中?, 高睦已經不是第一次“最好”了?。高睦從小到大很少受到誇獎,原本十分不習慣,如今早已適應了?舞陽公?主嘴上抹蜜的風格。她隻是笑著拍了?拍舞陽公?主的手臂,示意舞陽公?主放手。

圍觀的侍女們, 以為駙馬與公?主借著比武的機會打情罵俏,早在高睦將舞陽公?主鎖在懷中?時?, 她們就害臊地壓低了?腦袋。舞陽公?主要是再不鬆開高睦, 她那些侍女, 都該將腦門?埋進地裡了?。

皇帝教給?舞陽公?主的武藝雖然隻是些花架子, 倒也算是給?舞陽公?主打下了?習武的基礎。有了?高睦的指導,再加上舞陽公?主用心, 她的習武之路,總算步入了?正軌。

高睦原本抱著陪玩的心態教導舞陽公?主,見她刻苦,便也拿出了?十分的認真。如此一來,舞陽公?主白天自己訓練,晚上就盼著高睦的指教,日子過得分外充實,竟將出遊之心都拋到了?腦後。還是高睦拿出了?張弛有度的道?理?,休沐之日時?,主動邀請舞陽公?主去京外玩耍。

“真的沒?人攔我們?看來還是你?說?得對,父皇真的許我出京玩了?。那我們上回出京,母妃怎麼說?父皇很生氣呢?母妃不會騙我的。”

舞陽公?主腳傷康複後也足不出戶,除了?一心練武,也是顧慮劉賢妃的告誡。順利出京後,舞陽公?主回望著身?後的安泰門?,聯想起回門?那日母妃鄭重的告誡,又有些不解。

與舞陽公?主同車而坐的高睦,自然聽到了?舞陽公?主的嘀咕。

高睦曾親耳聽到皇帝說?“女貴貞靜”,她相信,既然劉賢妃說?皇帝曾“生氣”,那大約不是空穴來風。她大致能猜到皇帝生氣的原因,又有些不忍心告訴舞陽公?主。轉念一想,如果不和舞陽公?主說?清楚,萬一舞陽公?主踩到皇帝的底線,挨罵挨罰,隻會更難過。

斟酌一番後,高睦說?道?:“上回高睦陪公?主出京前,公?主曾自己騎馬來安泰門?。本朝士女無故不出中?門?,出門?則須遮掩麵龐,否則便視為失禮。皇上注重皇室顏麵,賢妃娘娘既然說?皇上生氣,恐怕是為了?此事。”

“是這樣嗎?”舞陽公?主歎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女子就不能上街,上街也得把臉遮住。從前父皇明明許我在禦道?上跑馬的。”

從前的舞陽公?主,尚未成婚,在皇帝心裡,可以享受“孩子”的待遇,所以能多?出一點自由?,如今,她卻?是“成婦”了?。皇帝對公?主的要求,是做天下婦人的表率。

這種微妙的差彆,高睦心知肚明。她猜測,曾向皇帝哭訴“兒臣不想做大人!”的舞陽公?主,也隱約感受到了?“成婚”帶來的變化。高睦不願招出舞陽公?主的眼淚,對她哄道?:“遠離京城後,誰都不認識公?主,公?主想怎麼騎馬就怎麼騎馬。京外寬敞,比在禦道?上騎馬痛快多?了?。”

“這倒是。”舞陽公?主相當?好哄,她深以為然地點頭道?,“京外騎馬好玩多?了?!”

高睦看著舞陽公?主燦爛的笑容,慶幸自己為她爭取了?出京遊樂的機會。

“不過今天太冷了?,不適合跑馬。”舞陽公?主話?鋒一轉,興致勃勃地問?道?,“高睦,我們今天去哪玩呀?”

越國公?府的老家舞陽地處北方,冬日不乏大雪堅冰。高睦在舞陽度過了?五年少年時?光,曾經不無羨慕地看著高廣宗他們呼朋引伴地玩雪玩冰。可惜京城位於江南,即便深冬,冰雪也屬罕見,不然,若是帶舞陽公?主玩冰嬉,她一定歡喜。

沒?有冰雪的冬季郊野,對於一般的遊人而言,沒?有多?少娛樂價值。但是舞陽公?主偏愛野趣,對城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高睦倒是不愁舞陽公?主失望。她從北國冬景中?抽回神思,應道?:“公?主喜歡登山嗎?我聽說?東山風景優美?,還可俯瞰琴湖。或去琴湖劃船釣魚,也……”

“東山?東山人不多?嗎?”舞陽公?主雖然隻是第二次出京,卻?對京外的著名景點耳熟能詳。據她所知,東山上的寺廟香火鼎盛,就連京中?的官眷也時?常上山還願,她要是去了?,恐怕會被人認出來。

高睦離京多?年,對京城內外的風物都比較陌生,為了?陪舞陽公?主儘興,她特意打聽了?京城附近的名勝,自然知道?東山的名氣。被舞陽公?主截斷了?話?頭,高睦也不生氣,她篤定地笑道?:“天寒地凍,並非登山的好時?節,想必東山之上遊人不多?。況且冬至將近,官宦之家,都需籌備祭禮,公?主不必擔心遇見舊識。”

“那我們就去東山吧!”舞陽公?主拍手道?,“我早就想去爬山了?!宮裡的山都太矮了?,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一直想去真正的高山上看看!”

高睦所料不錯。東山之上,果然遊客稀少,偶爾遇到行人,也不過是附近的山民。

忽略宮中?的人造小山,舞陽公?主算是第一次爬山,哪怕邊走邊玩,等到山頂時?,也免不得氣喘籲籲了?。

“原來爬山這麼累呀。”

嘴上喊累,舞陽公?主臉上卻?全是笑容。注意到山下渺小的城鎮,她不確定地問?道?:“高睦,那邊是房屋嗎?”

“嗯。”高睦順著舞陽公?主的手指,認出了?城池的輪廓,笑道?,“是京城的房屋。”

“京城竟然這麼小!”舞陽公?主嘖嘖稱奇。那麼大的京城,她騎馬橫穿都要跑半天,如今瞧著,一個巴掌就能遮住。

舞陽公?主的感慨,與經書?中?那句“登泰山而小天下”有異曲同工之妙,觸動了?高睦的笑點。她見舞陽公?主對京城感興趣,還順著方位,給?舞陽公?主指出了?京城的各個地標建築。

“高睦,你?好厲害呀,你?不是年初才回京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高睦看得出來,舞陽公?主這一次的誇獎,不是習慣性的嘴甜,而是由?衷的讚賞。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是書?上看到的。”

“什麼書??書?上還會寫這些嗎?”舞陽公?主的啟蒙課本是《女誡》、《列女傳》之類的閨訓,她自己喜歡的誌怪話?本,也不會涉及方輿地理?,她還真不知道?書?中?會介紹京城。

“我朝京城是前朝舊都,前朝國史地理?誌第一卷 中?,就詳細記錄了?京城規製。”高睦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接受教育的,她卻?知道?,時?下的女子,大多?隻能學一些女教之書?,甚至,有些書?香門?第將“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糊塗話?奉為圭臬,根本不教女兒認字。舞陽公?主在書?籍上孤陋寡聞,實在不值得奇怪。高睦停頓了?一下,又問?道?:“公?主想看嗎?我書?房就有前朝國史,公?主若是想看,回府之後,我拿給?公?主。”

舞陽公?主一聽到婦德婦禮就頭痛,偏偏這些東西就是她的蒙學課程,害得她從小就討厭讀書?,差點淪為文盲。後來還是為了?看話?本,她才多?學了?幾個字。

一聽說?看書?,舞陽公?主連忙擺手:“我不想看,我最怕讀書?了?。”前朝的國史嘛,是父皇最喜歡看的一本書?,她是知道?的。前幾年,她見父皇都快把前朝國史翻爛了?,覺得那套書?一定很好看,還想拿過來瞧瞧。結果父皇說?,這不是姑娘家該看的書?。後來,她背著父皇,偷偷翻了?翻,都是些繞口的之乎者也,也沒?什麼意思。

舞陽公?主緊張的樣子讓高睦有些忍俊不禁,笑畢,她又在心中?歎了?口氣。她小時?候也不喜歡讀書?,明理?之後又覺得,學習之路就像腳下這座山峰,攀登之時?固然辛苦,卻?能一路飽覽勝景,登頂之後,更是耳目一新。

但是,高睦覺得讀書?好,是因為她擁有男子身?份。高睦捫心自問?,如果她沒?有女扮男裝,如果她像普通姑娘一樣,注定過相夫教子、老死後宅的生活,她還會覺得那些辛苦是值得的嗎?懷才不遇的痛苦,恐怕會讓人遺憾終身?吧。

舞陽公?主就算博古通今,也毫無用武之地,她何必喊她看史書??高睦定了?定神,望向了?簡單而快樂的舞陽公?主,溫和地征詢道?:“公?主餓了?嗎,我們下山用飯吧?”

“我還想在山頂上坐坐,天還早,我們晚點再下山吧。”舞陽公?主果斷地搖了?搖頭。

“那就先吃點點心吧。”高睦猜到了?舞陽公?主舍不得下山的可能,隨行帶了?些糕點,一見舞陽公?主不走,她就對護衛招了?招手。

軍隊中?出來的護衛,都是野外生存的好手,他們很快布置出了?一處簡易的營地。

第33章

山中風雲多變, 不知不覺間,雲霧遮蓋了山腳,就連半山上的寺觀, 也隻剩隱約的輪廓。

舞陽公主俯瞰雲霧繚繞的山巒,突然失笑?, 嘴中的糕點都?險些掉了。

高睦擔心舞陽公主嗆到氣管,連忙給?她遞上了水壺。

舞陽公主確實有?些噎著了, 她飲水吞掉了口中殘存的點心,幫食道恢複通暢後, 人卻是越笑?越開心。

“公主笑?什麼?” 高睦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剛才?一直坐在舞陽公主對麵,兩人正在用點心墊肚子,舞陽公主無緣無故就笑?出了聲來, 她實在不知道舞陽公主為何忽然如此開心。

舞陽公主笑?意未褪,遙指山嵐之後的縹緲廟宇,眉開眼笑?地說道:“我方?才?在想,難怪話本中的神仙都?住在山裡, 你看那邊的寺廟,像不像神仙居所。”

神仙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高睦不知道神仙是否居住在雲山之中,她倒是覺得,與舞陽公主共處的時光, 像神仙一樣的日子。

修山書?院坐落於名山之中,高睦曾經目睹山花爭豔的繁麗, 曾經領略層林儘染的壯美, 曾經體驗踏雪尋梅的雅致……與那些多姿多彩的山景相比, 今日的東山, 談不上驚豔。高睦卻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 最快樂的登山之旅。

她陪舞陽公主出遊,是想成全舞陽公主的開心,又何嘗不是成全自?己的開心呢。

與舞陽公主一起,仿佛世間隻?剩下歡樂。如果沒有?舞陽公主,沒有?親友、也沒有?娛樂愛好的高睦,隻?能單調地度過?休沐之日。

京城落鎖之前,高睦與舞陽公主討論著下一個假日的遊玩計劃,有?說有?笑?地回到了公主府。

馬車直接駛入了二門內,紫荊見高睦與舞陽公主一起下車,趁著高睦在場,回稟道:“今日越國公派人來給?公主、駙馬請安,說是過?幾日冬至,恭請公主駙馬過?府……”

一聽到“越國公”,高睦眉眼間的笑?意就凝固了。舞陽公主留心著高睦的臉色,不等紫荊說完,擺手打斷道:“不去不去。”

紫荊冷眼瞧著,高睦成為駙馬後,隻?去越國公府晨省了一次,就那一次,也是匆匆返回,神色反常,還連累公主扭傷了腳。紫荊深通人情,用腳指頭?也能猜到,高睦與越國公府不和?。

越國公寵妾滅妻的事跡人儘皆知,紫荊也覺得越國公對高睦這個兒子過?於狠心,可是不管怎麼說,父子綱常,不容忤逆。冬至是大節,又是祭祖的日子,駙馬要是連冬至都?不回本家,幾乎算是大逆不道了。就連公主,也會跟著背上罵名。

“公主,越國公府是駙馬的父兄家,冬至家祭,公主身為越國公府的媳婦,該與駙馬同去的。”紫荊看似是在勸說舞陽公主,其實是在提醒高睦。

舞陽公主不諳世事,沒有?聽懂紫荊的言外之意。為了幫高睦躲開傷心之地,她搬出了父皇那座大佛,搖頭?道:“派個人告訴越國公,高睦冬至要陪我入宮拜節,去不了越國公府。”

國朝以孝治天下,就連皇帝都?背不起不孝之罪。高睦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去越國公府。高睦輕輕拉了拉舞陽公主的衣袖,低聲道:“公主,紫荊說得沒錯。勞煩公主冬至陪我回一趟越國公府。”

礙於外人在場,高睦提及越國公時,不得不用上了“回”字。

回越國公府?高睦還舍不得越國公府那個家嗎?舞陽公主詫異地望向高睦,猶豫地點了點頭?。

點頭?之間,舞陽公主想到,有?她一起,諒越國公府不敢再欺負高睦。她又堅定地說道:“以後你去越國公府,我都?陪你同去!”

時隔二十餘日,再次想起母親的厭棄,高睦依然感覺痛心。幸好還有?舞陽公主,願意“陪”她。高睦凝望著舞陽公主的麵顏,由?衷地說了聲:“多謝公主。”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謝她陪她去公主府,她早已習慣了高睦開口“勞煩”,閉口“多謝”的禮貌作風,也不怪高睦客套,隻?是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冬至當?日,入宮朝賀後,高睦與舞陽公主如約來到了越國公府。在舞陽公主麵前,越國公高鬆壽完全不敢以尊長自?居,他帶著全府老少,隆重地迎接了舞陽公主。

祭祖之時,本應按照行輩長幼排序。高鬆壽這個主祭,不敢貿然站在舞陽公主前麵,又將舞陽公主往首位上讓,還是高睦替舞陽公主推辭了一番,高鬆壽這才?上前。

禮畢之後,高鬆壽表示,越國公府中,已經為舞陽公主夫婦備好了房舍,恭請舞陽公主在越國公府過?宿。

如果高睦與父母親人感情深厚,舞陽公主為了高睦,不介意在越國公府住一晚,甚至長住也無妨。如今嘛,自?然是不住的。

舞陽公主也不找借口婉拒,直接搖頭?道:“本宮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按照“三從”的規範,女子出嫁從夫,夫家才?是女子真正的家。舞陽公主的“回去”二字,明擺著不把越國公府當?自?家人,紫荊侍立在舞陽公主身側,有?心替她找補一二,還沒開口,高睦已經說道:“祭祖之際,諸事繁雜,公主與高睦,不便給?兄嫂添亂。高睦陪公主先行一步,改日再過?府問安。”

高鬆壽本就不指望舞陽公主留宿,隻?不過?,他這個名義上的“二哥”,畢竟是舞陽公主的公爹,麵對這個公主兒媳婦,要是連個挽留都?沒有?,那就是對皇室失了禮敬。

不過?,舞陽公主要走也就罷了,高睦話裡話外,竟然也打算與舞陽公主一起離去,讓高鬆壽深感吃驚。他這個兒子,一向處處守禮,從前他見高睦年幼,有?心從高睦身上找茬,好借此打壓王夫人,竟沒能挑到毛病。如今倒好,高睦這個做兒子的,已經多日不來定省,好不容易來了,卻不留下來拜節?莫非是做了駙馬,腰杆子硬了……

高鬆壽心中對高睦不滿至極,嘴上卻笑?道:“五弟言重了。公主光臨,是我們?闔府的榮幸,怎會是添亂。今日佳節,家宴均已備齊。公主既然累了,請五弟陪公主去上房稍歇,用飯之後再走,可好?”

高鬆壽身為風月老手,從高睦與舞陽公主的舉止之間,早已看出了兩人的親密。他見舞陽公主不好說話,留飯之時,為免再次被拒,索性把高睦拉了進來。

高睦這個做子女的,確實不好拒絕高鬆壽的“家宴”。可是,今日來到越國公府後,王夫人除了喊了她一聲“五弟”,就再未看過?她一眼……麵對母親的決絕,高睦真的不願應付這頓家宴。

正當?高睦為難之時,王夫人已對高鬆壽說道:“祭禮勞累,改日家宴,也是一樣的。公主與駙馬想要回府歇息了,國公何必強留。”

高睦剛剛與舞陽公主一起拒絕了高鬆壽的留宿邀請,一時半會,想不出合適的理由?拒絕留飯,王夫人的幫腔,本該算是幫高睦解了圍,高睦卻感覺像是被砸了一悶棍。而且這根悶棍,砸在了心口。

母親果然……巴不得我快點走嗎……

一隻?玉手扶住了高睦的胳膊,幫高睦勉強維持著鎮定。

是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知道,偌大一個越國公府,高睦唯一在意的親人,隻?有?王夫人。她來到越國公府後,親眼看到了王夫人對高睦的冷漠,早已替高睦積攢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時哪裡還能再忍?她握著高睦的胳膊,半扶半拽,立馬就要離開。

“高睦,走,我們?回家!”

回家?

高睦心潮漸平,感激地握了握舞陽公主的胳膊,腳跟卻定在了原地。她轉身告辭道:“二嫂說得是,公主累了,高睦侍奉公主回府,今日就不叨擾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高鬆壽生怕舞陽公主發怒,也不好再繼續留人。他隻?得帶著全家老少,畢恭畢敬地將舞陽公主送出了大門。

大門一關,高鬆壽就怒氣衝衝地看向了王夫人。舞陽公主連頓飯都?不賞臉,他還怎麼沾光!都?怪這個瘋婆子!她這不是趕客嗎!舞陽公主都?被她氣走了,她就不怕舞陽公主見怪嗎!

“公主既然走了,我也回去了。”王夫人無視了高鬆壽的憤怒,敷衍地行了一禮,扭頭?就走。

“站住!”高鬆壽氣得伸手就想把王夫人抓回來。

王夫人出自?將門,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秀,她與高鬆壽婚後不久就打過?一場架,結果高鬆壽慘敗。高鬆壽手伸到一半時,記起自?己不是王夫人的對手,怕鬨起來更丟麵子,已經想要收手了,沒想到王夫人真的站住了,還淡定地反問道:“國公有?事?”

高鬆壽當?然有?事。自?從高睦成為舞陽公主的駙馬後,這個賤人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裡了,要不是顧慮高睦的駙馬身份,要不是皇上才?訓斥他治家無方?,他一定讓她知道什麼叫夫為妻綱!

高睦成為駙馬後,高三爺和?高四爺也想和?高睦修複親情。他們?看到高鬆壽與王夫人對峙,一左一右地圍在了高鬆壽身邊,圓場道:“二哥不是說家宴備好了嗎?咱們?去喝酒吧。”

高鬆壽投鼠忌器,不敢和?王夫人翻臉,他強忍了怒氣,點頭?道:“是該開席了。”

“開席?”王夫人指著高廣宗說道,“你的愛妾才?死,兒子們?身上都?帶著孝,擺什麼家宴。”

第34章

“朱氏沒了?!”

高三爺和高四爺不可置信, 高三夫人、高四夫人以及兩房的其他人丁,也紛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嗯。”高鬆壽沒想到王夫人會提及朱姨娘的死訊,被三房和四房盯著, 他隻得?應了一聲,心中恨透了王夫人。

朱姨娘為高鬆壽生了高廣宗和高廣業兩個兒子, 又在高鬆壽的支持下把?持著越國公府的內院。這樣一個人死了,不該悄無聲息。況且, 三房、四房雖然與越國公府分了家,到底是同?根而生, 怎會如此消息閉塞?高三爺心機較深,直覺有異,他不好打聽二哥的妾室, 便對?夫人打了個眼色。

高三夫人心領神會,對?王夫人問道:“好好一個人,怎麼就沒了?前幾天不是還在嗎?”

朱姨娘的死因背後連著皇帝的訓斥,高鬆壽生怕王夫人拆台, 不等她張口,就自行說道:“被我慣壞了,前幾天與我拌了兩句嘴,吞金死了。”語罷, 高鬆壽又拽了兩個弟弟一把?,招呼道:“節慶喜日, 說一個死人做什麼。走走走, 喝酒去。”

“畢竟是一條人命, 我無心宴飲, 失陪。”王夫人轉身?。

時下的富貴人家,即便是家宴, 也是男女分開,嚴彆?內外。王夫人要是不赴宴,女席這?邊,便缺了主?人。高鬆壽正擔心王夫人亂說話呢,見?她走了,正中下懷,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四丫頭,好生招待你嬸母姊妹。”

“四丫頭”高茜,是高鬆壽最年長的在室女。高茜生母不受寵,她在越國公府也一直是個小透明,高鬆壽連這?個女兒的名字都記不住,冷不丁把?招待兩房女眷的任務扔給她,她如何?敢答應?幸而高三爺與高四爺已經在推辭宴飲了。

“二哥,朱氏為咱們高家傳宗接代,是有功之人。咱們一家子骨肉,宴飲的機會多了,既然她新喪,今日就罷了吧。”

高三爺和高四爺都認為,高廣宗很可能是將來的第三任越國公。此前不知道朱姨娘的死訊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高廣宗的生母死了,他們也不缺那一口酒菜,便不想平白開罪高廣宗。

高廣宗卻道:“姨娘自儘而亡,已是辜負了爹的恩寵,不該再耽擱爹與三叔、四叔的酒興。三叔、四叔不必掛懷,若是不嫌晦氣,侄兒願為三叔、四叔把?盞。”

高三夫人與高四夫人暗自驚心。朱氏為了她這?個大兒子,不惜冒死謀害高睦,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機,狠毒歸狠毒,也終究是舐犢情深。可朱氏這?個兒子,說的這?是人話嗎?這?也未免太……喪良心了。依她們看來,朱姨娘生了這?麼個兒子,真真是十足的晦氣。

高鬆壽不嫌晦氣,還滿意地看了高廣宗一眼。

高三爺和高四爺也覺得?高廣宗很懂事。他們都是內寵無數的人,本來也不把?朱姨娘一個妾室放在眼裡,隻是她原是高鬆壽的寵妾,又是高廣宗的生母,才不得?不另眼相待。既然高鬆壽和高廣宗都不在意朱姨娘的喪期,在高三爺和高四爺心中,那就和死了一個奴才是一樣的,確實是不該影響酒興。

“大哥怎麼能怎麼說呢!姨娘就算有錯,也是咱們的生母!爹、三叔、四叔,恕業兒孝期在身?,不能侍宴!”高廣宗的同?母弟高廣業,突然哭訴了起來。

高鬆壽本來正打算對?兩位弟弟再次發出家宴邀請,至此,他被徹底擾亂了興致,煩躁地打發了三房、四房。這?場冬至的家宴,終究是白準備了。

從?前高鬆壽心煩時,還有朱姨娘那朵解語花,如今他隻能自己喝起了悶酒。

悶酒喝到一半時,高鬆壽忽然眼神一凝。

宗兒和他娘買凶謀殺高睦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怎麼高睦才成為駙馬,皇上就知道了?莫非是高睦對?舞陽公主?吹了枕邊風?還有王開寧那個賤人,今日的事,她明擺著得?罪舞陽公主?,也不見?憂色,彆?是和高睦商量好了,母子兩一唱一和,想撇開我吧?

*

高鬆壽猜測紛紛時,高睦和舞陽公主?還在回府的馬車上。

舞陽公主?為高睦深感?不平,一上馬車就氣呼呼地說道:“高睦,咱們以後再也不來越國公府了!”

“謝謝公主?幫我。”舞陽公主?的存在,讓高睦好受了許多,她真心感?激舞陽公主?。見?舞陽公主?餘怒未消,高睦停頓了一下,又致歉道:“今日都是高睦連累了公主?,我母親決計沒有怠慢公主?的意思,望公主?海涵。”

舞陽公主?聽到高睦替王夫人道歉,更替她覺得?委屈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道:“你還幫你母親說話?她眼裡根本就沒有你!”

高睦眼神一黯。是的,母親從?來都不喜歡她。這?麼明顯的事實,與母親隻有兩麵之緣的舞陽公主?都看出來了,是她自欺欺人,才會認不清現?實。

舞陽公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看清高睦的神色後,更是深感?懊惱。高睦已經很難過了,我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高睦,對?不起,我不是想數落你,也不是想非議你母親,我隻是……我隻是……”舞陽公主?說不清自己的意圖,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嘴巴。

“我知道,公主?隻是關心我。”高睦拉過舞陽公主?的手?掌,製止了她的懊惱。

“唉!”舞陽公主?鬆了一口氣,又為高睦歎了一口氣。她真的不明白,高睦這?麼好的人,怎麼會不得?父母歡心。她今天親眼看到了,高睦在越國公府,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客人。要不是婚帖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高睦的家世,她都要懷疑進錯門了。

高睦覺得?,比起歎息,舞陽公主?更適合歡笑?。為了扭轉舞陽公主?的情緒,她征詢道:“冬至放假三日,公主?上次說,想在山中住一晚,還想去嗎?或者明日我們去逛廟會?”

若無其事的高睦,讓舞陽公主?更感?到難過了。她沒有回答高睦的問題,而是提議道:“高睦,你要不要大哭一場?”

“大哭?”高睦不太明白。在高睦的人生中,“哭”這?個字,實在是太陌生了,以至於她一時間根本想不起這?個字眼。

舞陽公主?攬著高睦的腰背,將額頭枕在了高睦肩上,低聲道:“難受的時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心裡能鬆快很多。高睦,你彆?硬撐著,想哭就哭,我不看你,你就當車上沒有我這?個人。要不回府之後,你去書房靜心,我保證這?回無人打擾你,你想待多久就多久。”

舞陽公主?不喜歡繁雜的裝扮,家常閒居時,連首飾都不肯多插兩根,時常素著頭。今日來越國公府,雖然無需按照公主?的品級大妝,到底是祭禮,好歹裝扮了一番。

習慣了素麵朝天的舞陽公主?,顯然忘了自己頭飾,她將腦門埋在高睦肩上,本意是避開高睦的臉龐,好讓高睦放棄“硬撐”,如此一來,倒像是將頭飾紮在了高睦頸畔。

鑲嵌著寶石的黃金頭麵,冰冷而堅硬,高睦卻滿心柔軟。她知道舞陽公主?不會責怪她的貪婪,所?以放心而大膽地攝取著她的安慰。

相擁良久,就在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在默默垂淚時,高睦卻說道:“謝謝公主?。不過,我從?小就不會哭,已經很多年不曾哭過了。”

舞陽公主?迷惑地抬頭,看到了高睦平靜的微笑?,更覺得?迷惑了。舞陽公主?也很少流淚,可是如果是她的母妃不要她了,她自忖,就算把?自己哭暈了,隻怕也很難放下傷心。高睦到現?在都還肯幫她母親請罪,可見?她對?她母親的感?情是極深的,真的不想哭嗎?

高睦看出了舞陽公主?的疑惑,解釋道:“我母親是一言九鼎的人,她說她不想要我,必然是真的。我今日,隻是更確定了這?一點。所?以,並不十分難受,也真的不想哭。”

在王夫人眼中,哭泣不過是一種極致的軟弱。高睦不肯讓王夫人失望,早就不會流淚了。王夫人親口表明的厭棄,對?高睦來說,幾乎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劇變,高睦毫無準備地遇上了這?場打擊,也不過是獨自躲入外書房,才算是暴露了些許軟弱。就連這?種軟弱,都隻是無聲的枯坐——沒有眼淚,更沒有痛哭。

初次得?知母親的厭棄時,高睦尚且不曾流淚,如今又怎會哭泣呢?她是真的不想哭,也……不會哭。

“不難受就好。”舞陽公主?這?輩子最傷心的時刻,就是得?知壽張郡主?阿柔的死訊時。那時,她在母妃懷中痛哭失聲,才算宣泄了悲情,及至現?在,阿柔薨逝近三年,每每想起阿柔,舞陽公主?還是免不得?掉幾滴眼淚。正因為經曆了這?場悲痛,舞陽公主?才明白,無論多傷心的事情,總有放下的時候。所?以,哭不哭都是次要的,隻要高睦放得?下就好。

“嗯。”高睦凝望著舞陽公主?關切的眉眼,篤定地點了點頭。就算她淚如泉湧,也無法衝刷母親的厭惡,好在,不幸中的萬幸,即便失去了母親,她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所?以,她真的不想哭。

第35章

為了幫高睦散心?, 舞陽公主決定帶著高睦往熱鬨的地方鑽,冬至假日的第二天,她選中了京中最?火熱的廟會。

高睦早已?默默將自己的假期時間許給了舞陽公主, 自然沒有二話。不過,京中不比京郊, 又是人山人海的廟會,舞陽公主身為“有婦之夫”, 遊玩起來,免不得需要戴上冪籬。高睦擔心冪籬妨礙舞陽公主的遊興, 少不得提醒舞陽公主一嘴。

舞陽公主興致不改,早早地要紫荊備好了冪籬,隻等用完早飯就出發。

高鬆壽打?亂了舞陽公主的計劃。他派出了越國公府的管家, 說?是昨日祭禮沒顧得上細敘骨肉親情,今日特意派來車馬,接高睦夫婦過府再聚。

舞陽公主一聽到越國公府的名號就晦氣,她還是屏退了侍從, 問道:“高睦,你?還想去越國公府嗎?若是不想去,我?就讓人回絕,就說?我?不許你?去。”

高睦本心?裡確實不想再去越國公府那個傷心?地了, 但是她還需要再私下見王夫人一麵?。擇日不如撞日,也算了卻?一樁心?事。高睦斟酌之後, 對舞陽公主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公主, 我?正好有事, 需要去越國公府處理, 明日再陪公主逛廟會,可好?”

“廟會不急。”京中的各大廟會, 舞陽公主通通去過,要不是想用熱鬨化解高睦殘存的鬱氣,她更?願意去京外轉悠。聽說?高睦還是要去越國公府,舞陽公主大方地擺了擺手,還說?道:“那你?等等我?,我?得重新梳妝換衣裳。”

舞陽公主一身輕便的家常衣裳,去民間遊玩無妨,出門?見客則過於簡陋了。她有心?幫高睦撐腰,本著人靠衣裝馬靠鞍的宗旨,自然要盛裝打?扮,拉出公主的架勢。

高睦聽出了舞陽公主的意圖,問道:“公主要陪我?一起去嗎?”

“對呀。”舞陽公主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我?不是說?過嗎,以後你?去越國公府,我?都同去。”想起昨日的氣憤,她又吐舌說?道:“我?昨天說?‘再也不去越國公府了’,隻是氣話,你?彆當真。”

與舞陽公主不相乾的事情,舞陽公主氣什麼呢?高睦知道,她是為她氣憤。正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高睦才?有勇氣去做決斷。

高睦忍不住摸了摸舞陽公主的臉。

難得高睦動作如此親昵,舞陽公主一愣之後,笑意更?濃。

舞陽公主臉頰細膩,仿佛世間最?精細的絲綢。高睦感受到指尖的觸感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舞陽公主毫不介意的笑容,輕而易舉地勾出了高睦的快樂。

高睦想,她應該真的把舞陽公主當做妹妹了。否則,在?這個即將徹底失去母親的日子裡,如何還能?感到快樂呢。

舞陽公主笑完之後,打?算喊回侍女,好幫她重新裝扮起來。高睦阻止道:“公主不必麻煩,我?今日自己去越國公府就好。”

“你?不想要我?去?”

高睦不願舞陽公主誤解,猶豫了一瞬後,很?快解釋道:“我?母親從前將很?多私產轉到了我?名下,我?想,既然如今母親不想認我?這個孩子了,我?也不該再占著母親的私產,所以想私下將這些?東西還給母親。公主若是與我?同去越國公府,女眷都會來陪公主,屆時,我?恐怕很?難單獨見到母親。”

“那你?去吧。”

昨日有舞陽公主一起,高睦都吃到了王夫人的逐客令,今日單獨前去,舞陽公主真不知高睦還會受到什麼委屈。哪怕高睦“並不十分難受”,那也總歸是難受,不是嗎?可是高睦有事要辦,又顧慮得在?理,舞陽公主隻得讓她獨自去了。

高睦來到越國公府時,高鬆壽已?經等在?了酒桌前。高睦一進門?,高鬆壽就熱情地把住了高睦的臂膀,不由分說?地把高睦按到了酒桌上。

在?高睦還是個孩童時,高鬆壽這個做父親的,都不曾如此親密地牽拉高睦。四周都是眼睛,高睦不便掙紮,為了避免高鬆壽進一步的拉拉扯扯,她隻好順從地坐了下來。

酒桌上,隻有高睦與高鬆壽兩人。高睦一坐定,高鬆壽就開始斟酒,顯然,這桌酒席,是特意為高睦準備的。

越國公要和我?喝酒?

高睦不知道高鬆壽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她心?中有事,隻想儘快去見王夫人,無論高鬆壽想賣什麼藥,她都無心?奉陪。

高鬆壽給高睦斟酒時,高睦直接站了起來,拱手道:“高睦沒有與大人對飲的道理。”

高睦連“母親”都喊不成了,哪怕是想用子女的身份擺脫高鬆壽的酒席,她也不願再稱“父親大人”,所以,單單用了“大人”二字。

父子對飲確實有傷尊卑之道,但是皇上抬升了高睦的行輩,高睦已?經是高鬆壽的“五弟”了。若非如此,高鬆壽憑著父親的身份,根本不愁拿捏不住高睦,也就犯不著拉下麵?子擺這桌酒了。

高鬆壽強忍著心?中的憋屈,笑著把酒杯塞到了高睦手裡:“兄弟對飲,再應當不過了。”又低聲?道:“朱氏死了,這桌酒,是我?給你?賠罪的。”

朱氏死了?哪個朱氏?朱姨娘嗎?高睦驚訝得忘了推拒酒杯。

高鬆壽料想高睦不會急著走了,這才?揮手遣散了侍從。房中隻剩他和高睦後,他與高睦手中的酒杯碰了個杯,一口飲儘了自己杯中的酒水,歎氣道:“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年初在?京中遇刺的事情,竟然是朱氏乾的。讓你?受驚了,這杯酒,我?給你?賠罪。”

“朱氏怎麼死的?”高睦隨舞陽公主回門?時,在?皇帝麵?前耍了一點小心?機,透露了自己在?京中遇刺的事情。隻是後來宮內宮外一直沒有動靜,高睦還以為自己的手段沒有奏效,沒想到朱氏已?經死了。是皇上派人處死了朱氏嗎?難怪越國公對我?越來越客氣了。

高鬆壽倒是覺得,高睦對他越來越倨傲了。就算沒了父子名分,我?也是你?爹,怎麼,我?給你?敬酒賠罪,你?竟然連個推辭都沒有,而且不陪飲?

高睦越是“無禮”,高鬆壽越覺得皇帝的訓斥是高睦的手筆。他將不滿默默吞進了肚子裡,繼續示好道:“提起那個蛇蠍毒婦我?就來氣!你?二嫂身子不好,後院缺人管事,我?才?抬舉她協理內院,不想竟養大了她的心?,膽敢買凶害你?!我?一得知此事,就逼令她自裁謝罪了!”

越國公逼令朱姨娘自裁謝罪?!

高睦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高鬆壽後院裡還另有一位朱氏,可是“協理內院”的朱氏,隻會是高廣宗和高廣業的生母朱姨娘。那位朱姨娘,不是越國公的心?尖寵嗎?當年爺爺逼令朱姨娘自裁,他都拚命阻攔了,他怎會讓朱姨娘自裁?又怎會稱她“蛇蠍毒婦”?

“哪個朱氏?”高睦不敢肯定“朱氏”的身份,需要再確認一次。

高鬆壽以為高睦明知故問,妄圖深究。他歎道:“我?知道,讓朱氏自己了斷,太?便宜她了。但是咱們公侯人家,最?忌諱私動刀兵。朱氏畢竟是我?們府裡的人,她在?京城買凶的事,萬一鬨大了,被小人扣個造反的罪名,府中上下都要遭殃。為了圖個清淨,也隻好便宜她自裁了。她那屍首扔去彆莊了,你?要是不解氣,我?即刻派人,將她挫骨揚灰。”

高睦毛骨悚然。

她已?經聽明白了,死的人就是朱姨娘。

依照本朝律法,凡是謀殺人命,無論是否成功,一律死罪。朱姨娘數次謀害高睦,死有餘辜,高睦自然不會為她惋惜,但是她真的沒想到,會是高鬆壽了斷了朱姨娘的性命,還口口聲?聲?要將她挫骨揚灰。

從前,高鬆壽一心?一意偏幫朱姨娘,高睦見了,除了放棄了對父親的幻想,也勉強算是敬佩高鬆壽敢愛敢恨。如今又算什麼呢?

彆說?皇上沒有下旨問罪。就算皇上下旨問罪,高鬆壽也是手握丹書鐵券的國公!朱姨娘又不是真的造反,隻要高鬆壽鐵了心?想保朱姨娘,他未必保不住!他倒好,急著拿朱姨娘的性命換“清淨”,還急著撇清自己,來對我?賣好?不,應該說?,是對舞陽公主的駙馬賣好!

高睦突然發現,麵?前這個她喊了十七年“父親大人”的人,是一個徹頭徹尾、毫無情義的卑鄙小人。

她的體?內,有一半的骨血,來自於這個小人!難怪母親根本不想生她!難怪母親見了她就厭煩!

彆說?母親厭煩了,就連高睦自己,也厭煩!

“五弟?”高鬆壽看到高睦臉色難看,有些?看不懂高睦的反應。

高睦如同醒神一般,往後退了三?步,遠遠地避開了高鬆壽。

高鬆壽臉上的笑弧都要掛不住了。高睦這是什麼意思?皇上隻是私下訓斥,我?就讓朱氏自儘謝罪了,這小子還不滿意?

高睦心?中厭惡,本能?地遠離了高鬆壽,定神之後,意識到了不妥,又實在?不願湊近高鬆壽,索性放下了酒杯,行禮道:“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稟告二嫂,先告辭了。”

高鬆壽不知道高睦是否真的有事找王夫人,也不關心?,他見高睦不好親近,借機點頭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二嫂,我?們一起去。”

高鬆壽與王夫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十幾年都沒去過王夫人院中了,這一次當然也不是真心?要去。他其實是在?提醒高睦:就算你?翅膀硬了,你?母親還在?府內。哪怕他動不了王夫人這個正妻,妨礙高睦母子相聚,總是不難的。

第36章

在今天之前, 高睦麵對高鬆壽時,雖稱不上誠心誠意地?敬重,到底不曾產生過對抗的念頭。這一次, 聽出高鬆壽的為難之意後?,她卻反製道:“朱氏畢竟是廣宗和廣業的生母, 她因罪自裁,不知可?會影響廣宗兄弟的前途。”

高睦還想報複宗兒、業兒?!

高鬆壽無法再維持假笑, 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不悅道:“那些?糊塗事,都是朱氏做的, 與宗兒、業兒有何乾係。”

在高鬆壽心中,女人就像是物?件,隨時都能再買;兒子呢, 他卻隻有三個了,尤其高廣宗與高廣業兄弟倆,是他最喜歡的兒子,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 他肯定是舍不得的。他之所以迅速處死朱姨娘,除了向皇帝表忠心外,也是想幫高廣宗掩飾罪行。

高睦隻當了一個月的駙馬,高鬆壽就收到了皇上的訓斥, 高鬆壽還真怕高睦對付高廣宗兄弟。他很?快又說道:“俗話說,兄弟至親, 打斷骨頭都連著筋。林輔乾與他三弟早已斷絕來往, 當年他三弟家也一起?被判了滿門抄斬, 就是因為這個道理?。”

林輔乾是皇帝的開國宰相, 因為謀反罪而被滅族,唯有一子拖賴駙馬身?份, 逃過了死罪,卻也被流放京外,徹底失去了前程。高鬆壽用林輔乾的三弟當例子,明?顯是暗示,高睦與越國公府休戚與共——就算與高廣宗兄弟倆有舊怨,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宜尋仇。

為了成全王夫人,除了逢年過節必要的露臉,高睦今後?不會再輕易來越國公府了。王夫人身?為越國公府的主母,注定終身?生活在越國公府,高睦考慮王夫人的處境,也沒打算與高鬆壽徹底鬨僵,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應道:“廣宗、廣業無礙就好。”

高鬆壽偷偷鬆了口氣?。高睦越來越強硬,半點沒有兒子的姿態,不愧是王開寧那個賤人的兒子,偏偏皇上是個護犢子的人,對女婿也優厚,他要是真把高睦惹急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麻煩。早知道皇帝會給?高睦抬輩分,他不僅沾不到光,還要被高睦反咬,他倒不如當初隨便給?高睦結個親,掐斷高睦當駙馬的機會。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好在高睦不像是要與宗兒尋仇的樣子,還是不要招惹他了。

想到此處,高鬆壽張口道:“你不是要去見你二嫂嗎?去吧。

高睦看出了高鬆壽的讓步,明?知故問道:“二哥不是說一起?去嗎,二哥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