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我?還有事,你先去。”

從高鬆壽的退讓裡,高睦越發認清了他欺軟怕硬的本質,也越發厭惡自己的半身?骨血,麵上卻隻是平靜地?行禮辭彆了高鬆壽。

如果有可?能,高睦想像辭彆高鬆壽一樣,辭掉半身?源自小人的血脈,現實卻是,她隻能來到王夫人麵前,與母親做永遠的告彆。

母親從來不想要高鬆壽的孩子。

她這個小人血脈,也的確不該再給?母親添堵。

唯有斷絕糾纏,才是對母親真正的愛戴。

“高睦拜見大人。”高睦閉目長揖,即便王夫人屏退了侍從,她也沒有再稱母親,沒有行四拜禮。

“你又來作甚?”王夫人皺眉道,“上回?的話,沒聽懂嗎?我?說了,不要再來煩擾我?。”

“高睦不敢再煩擾大人,今日是為了將大人的財物?奉還。無功不受祿,高睦不該再享有大人的私產。”說話間,高睦從懷中掏出了一大摞地?契、房契之類的財務文書,恭敬地?放在了王夫人手邊的桌案上。

王夫人掃了這摞文書一眼,又滿臉諷刺地?看向了高睦:“怎麼??我?不認你這個子嗣了,你就想給?我?添堵?你想把這些?財物?還給?我?,將來好讓我?留給?高鬆壽?看來,我?從前小瞧了你,竟不知你有睚眥必報的本事。”

儘管事先做足了心理?準備,真看到王夫人厭惡的表情時,高睦還是心口一緊,王夫人“睚眥必報”四字,更是震得高睦身?軀微顫。高睦咬牙定神?,垂首道:“高睦絕無此意。”

“我?給?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來。你若是真的不想要,就把它?們散給?窮苦小民,或者索性送給?舞陽公主好了。”王夫人說完,人已經?起?身?走入了內室,毫無留戀地?消失在了高睦的視線之外。

在高睦成為駙馬時,王夫人幾乎將自己名下所有的資產都轉給?了高睦。高睦本以為,這些?龐大的資產,都是王夫人未曾宣之於?口的母愛,如今方知,王夫人純粹是不願便宜越國公府。所以,她寧願把這些?驚人的財富分給?素不相識的小民,寧願轉贈給?素無來往的舞陽公主,也不願意收回?來。高睦明?白,她若是執意還回?財物?,那就真成了給?王夫人添堵了。

意識到這點後?,高睦苦笑著把那摞財物?文書又收回?了懷中,無聲地?退出了王夫人的院落。

今日雖然沒能還回?王夫人的私產,但是高睦知道,她與母親的關聯,已是徹底斷絕了。

從此以後?,她徹底沒有母親了。

認清了高鬆壽的卑劣麵目,又斷絕了對母親的念想,跨出越國公府大門後?,高睦一時間有些?茫然。

“五爺還有吩咐嗎?”門房見高睦半響不上馬,以為高睦還有事,連忙殷勤相問。

還能有什麼?事呢?高睦心知,她與越國公府之間,永遠都無事了。

“高睦——高睦——”

高睦正想擺手上馬,忽然聽到了熱情的呼喊。她順著喊聲偏頭,看到了一架精巧的馬車,以及馬車上揮手的少女。

是舞陽公主。

“公主。”高睦本能地?奔到了舞陽公主車前。

在孤苦伶仃的時刻看到舞陽公主,高睦想通過肢體接觸尋求寬慰,手都要伸出來了,她才想起?人前不該過於?親密,又倉促地?停在了車下。

“你還好嗎?”舞陽公主才不管這麼?多,她直接跳下馬車,關切地?握住了高睦的胳膊。

“還好。”

“那就好。”

舞陽公主的馬車就停在越國公府門口,明?顯在等待高睦。高睦猶豫了一下,問道:“公主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呀。”

舞陽公主理?所當然的語氣?,像一股暖流,射中了高睦的心口。高睦每一寸肌骨都感到了驚喜,又不知該如何回?饋舞陽公主理?所當然的關切,隔了半響,她才說道:“多謝公主。”

“你要是真的想謝我?,那就陪我?去逛廟會吧。”舞陽公主想邀功是假,想帶高睦散心才是真。她在越國公府門前等了許久,看到了高睦的落寞。

高睦以為舞陽公主急著玩耍,她見天色尚早,自然是點頭應了。

在修山書院求學時,高睦也曾去過附近的廟會。但是她沒有密友,走馬觀花地?獨行在熱鬨之中,根本體驗不到多少趣味。與舞陽公主一起?逛廟會,感受則完全不同。

舞陽公主拽著高睦,哪裡人多就往哪鑽。她見高睦對民間的遊藝活動都十分陌生,還興致勃勃地?給?她買了不少小物?件。

第一個塞到高睦手中的小物?件,是一個翠鳥造型的泥哨。高睦疑惑地?看了看掌心的翠鳥,又不解地?望向了舞陽公主:“公主……”

周圍都是遊人,舞陽公主不想被人發現身?份,連忙伸手捂住了高睦的嘴唇。

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是夫妻之間,也不宜在床榻之外舉止過密。也就是廟會上遊人如織,為免走散,夫妻間的牽手同行才不算出格。舞陽公主將手伸到高睦臉上,驚得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

高睦也立馬意識到了不妥,她不想疏遠舞陽公主的親密,隻好抬手抓住了舞陽公主的手掌,將它?一起?遮入了袖中。

舞陽公主注意到路人的目光,更擔心身?份暴露了。她生怕高睦又喊公主,想要湊到高睦耳邊,低聲提醒她換稱呼。

第一次戴冪籬出行的舞陽公主,顯然忽略了冪籬的寬度,她踮腳抬頭時,冪籬的竹邊,剛好撞到了高睦眉骨上。

“呀!”舞陽公主腦袋一震,把自己嚇了一跳。

高睦顧不上路人的眼光,關心地?扶住了舞陽公主:“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我?撞到你了,沒受傷吧?”舞陽公主隻是發髻有點歪了,她想起?自己撞到了高睦,又礙於?冪籬的輕紗模糊了視線,有些?看不清高睦的傷處。

“我?也沒事。”高睦這才意識到眉骨的疼痛。幸虧舞陽公主的冪籬工藝精細,竹製的帽緣光滑平整,否則,高睦恐怕會見血。

“那就好。”舞陽公主不滿地?打了打冪籬的輕紗。都怪冪籬礙事,不然她也不會撞到高睦。

高睦看到舞陽公主孩子氣?的動作,好笑地?彎了彎唇。

附近的路人,也有人善意地?笑了。感情這麼?好,想必是新婚夫婦吧。

又有幾個未出閣的少女,恰好看到了高睦與舞陽公主之間的小插曲,反而羞澀地?壓低了眼睛。這個公子,對妻室真好呀,險些?被她撞傷眼睛了,也不生氣?,還急著擔心對方。而且,他長得也……出眾。我?將來若是也能有這樣的……就好了。

第37章

高睦不願意停在路人的關?注之中, 早已與?舞陽公主重新啟程。她將舞陽公主帶到了避人的小巷中,主動低頭,將耳朵送到了舞陽公主嘴邊, 低聲問道:“公主之前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彆喊公主了, 喊我錦衣吧。”舞陽公主本來還納悶高睦為什麼走?到了偏僻之處,聽高睦發問, 她才想起此前沒來得及出口?的提醒。

高睦也知道?,為了以防萬一, 出遊之時不宜喊出舞陽公主的身份,所以,她非必要不會喊“公主”, 非要喊時,也會將嗓音壓得極低。如果能給舞陽公主換一個代稱,能方便許多?。可是,“錦衣”是舞陽公主的乳名?, 她真的可以喊嗎?就算不考慮舞陽公主的帝女之尊,同輩之間貿然稱呼小字,也是不敬。

“你之前喊我又是想和我說什麼呢?”舞陽公主想?起?了她捂斷了高睦的話頭。

“我想?問……”高睦覺得自己不宜喊“錦衣”,索性含糊了稱呼。她將掌心的翠鳥攤到了舞陽公主眼前, 問道?:“為何給我此物?”

“這是泥哨。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很少有玩具嗎?買給你玩的。”

高睦哭笑不得。她自幼苦讀,除了書籍之外, 唯一能稱得上玩具的東西, 也是刀劍弓馬這類習武用具, 確實沒有玩過這些兒?童玩具。可是, 她都已經這麼大了,哪裡還能玩這些兒?童的東西?

“你會不會玩?”舞陽公主見高睦連泥哨的名?字都不知道?, 覺得她可能不會玩,又熱情地將哨嘴推到了高睦嘴邊,教導道?,“把尾巴放進嘴裡吹氣,翠鳥就會叫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高睦以前在修山附近的廟會上看到過這種泥哨,也看到過兒?童吹泥哨,自然知道?鳥尾巴是哨嘴。

麵對舞陽公主的期待,高睦不願讓她失望,順從地將哨嘴含在了唇間,吹了數聲。

“嗚——”

“嗚——”

“對對對,就是這樣吹的。”舞陽公主拍掌笑道?,“好玩嗎?”

泥哨發出的,隻是一種單調的單音。高睦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笑應道?:“好玩。”

高睦年幼之時,曾經很羨慕高廣宗的玩具,那次讓她幾乎喪命的落水,就是她被高廣宗的風箏迷住了,才會被朱姨娘設計。如?果童年的高睦能夠得到這樣一隻翠鳥泥哨,一定會愛不釋手,如?今嘛……與?其說高睦認為吹泥哨好玩,不如?說,舞陽公主的笑容讓她開?心。

隔著冪籬的輕紗,高睦其實有些看不清舞陽公主的眉眼,但是她不難想?象舞陽公主眉開?眼笑的模樣。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舞陽公主音色中全是笑意。

“公主為何認為我會喜歡泥哨?”高睦有些迷惑。要說小時候沒玩過的玩具,廟會上的兒?童玩具多?了去了,高睦幾乎都沒玩過。

“你看了好幾眼呀!”舞陽公主簡單解釋一句後,又強調道?:“錦衣,記著喊我錦衣呀,高睦!”

京城中的泥哨,比高睦以前看到的泥哨,要精美許多?。路過泥哨攤時,高睦不知道?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動物是什麼,多?看了幾眼,才確定是泥哨。

原來,我隻是多?看了兩眼泥哨攤,舞陽公主就注意到了嗎!高睦心潮難平。

舞陽公主見高睦靜立不語,以為高睦不敢稱呼她的小名?,她又轉口?建議道?:“你要是不想?喊‘錦衣’,那就喊我‘妹妹’?”

眼前這個姑娘,自從許諾做她的家人後,是真的在用心給她當至親。那麼,以至親的稱謂相?稱呼,又有何妨呢?高睦搖頭道?:“沒有不想?喊,錦衣。”

“這就對了!”舞陽公主喜笑顏開?。她本來還在想?,要是高睦連“妹妹”都喊不出口?,她就隻能讓高睦喊“小姐”了,現在好了,還是“錦衣”聽著親切!

“錦衣,我們繼續逛廟會吧。”

“好呀!”

解決稱呼問題後,擠在人堆裡也不用擔心暴露身份,舞陽公主興高采烈地表示,要帶高睦玩遍整個廟會。

京中廟會規模宏大,年關?之際又正是廟會火熱的時節,區區半日,自然不夠玩遍廟會。舞陽公主與?高睦說好了,第二天?還要繼續去廟會,臨出門時,卻被中使請入了宮中。

“父皇。”舞陽公主隻是簡單行?了個家禮,就熱情地奔到了皇帝身前,挽住了皇帝的胳膊。她“成婚”之後無法再留宿宮中,雖然白日經常回?宮,還是覺得很想?念父母,每每入宮,都像歸巢的乳燕一樣,熱情十足。

“臣參見父皇。”高睦則是跪地叩首,畢恭畢敬。

皇帝這回?沒有樂嗬嗬地迎接舞陽公主的嬌憨,而是問道?:“錦衣,你昨日去了越國公府?”

“沒有呀。”舞陽公主隻是在越國公府門口?等待高睦,在她心中,這根本不算去越國公府。她搖頭之間,注意到高睦還跪在地上,又催促道?:“父皇,你還沒讓高睦平身呢。”

“沒有?”皇帝並未讓高睦起?身,而是對舞陽公主追問道?,“那朕怎麼聽說,高睦昨日與?一個女子在越國公府門前拉拉扯扯。”

舞陽公主看出來了,皇帝是故意讓高睦罰跪。她以為父皇誤會了高睦,連忙解釋道?:“那是兒?臣。父皇,高睦沒有與?旁人拉拉扯扯,是兒?臣拉高睦上車。”

“你不是說你沒去越國公府嗎?”

“兒?臣是沒去越國公府呀,隻是在門口?等高睦出來。父皇,高睦都跪了半天?了,你讓她起?來吧。”

皇帝作色道?:“胡鬨!你已嫁為人婦,怎可拋頭露麵,還在青天?白日之下與?高睦拉拉扯扯,傳出去豈不是叫人恥笑!還有,越國公府是你的夫家,怎可過門不入!”

麵對皇帝的訓斥,一般人早該惶恐請罪了。舞陽公主卻搖著皇帝的胳膊,撒嬌道?:“兒?臣知錯了。”

“錦衣,你真的知錯了嗎?”

“兒?臣……”舞陽公主從小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吹胡子瞪眼了,直到此時辨出皇帝的嚴肅,她才意識到皇帝的認真。她不知不覺鬆開?了皇帝的胳膊,表情也露出了一絲遲疑。

高睦不熟悉皇帝與?舞陽公主的相?處模式,原本不敢貿然插嘴,此時見勢不妙,立即請罪道?:“父皇,昨日之事,皆是臣的罪過。公主並非有意過門不入,是臣愚鈍,想?著公主冬至當日已經與?臣過府祭祖了,若是昨日又陪臣回?本家,兄嫂迎候公主,難免再度勞累。千錯萬錯,皆是臣的過錯,與?公主無關?,臣甘願領罰。”

“你是該罰。”皇帝對高睦數落道?,“錦衣年幼無知,不知輕重也就罷了,你一個新科進士,難道?不知道?婦德?越國公府是你父兄家,錦衣不去也就罷了,既然到了門口?,你為何不勸她禮見尊長?為夫之道?,毋寵毋慢,大庭廣眾之下,尤其應當相?敬如?賓,為何不勸錦衣恪守禮法?”

高睦正準備再度認罪,舞陽公主卻跪到了皇帝膝前,搶先說道?:“父皇,高睦根本不知道?兒?臣會去越國公府門口?,你彆錯怪她,要罰就罰兒?臣吧!”

“罰你?你連女誡都背不下來,朕罰你有什麼用。高睦是你的駙馬,本就應當規勸你,你的錯,就是高睦的錯。他該罰!”皇帝扶了舞陽公主一把,示意她起?身,一副鐵了心要讓高睦受罰的架勢。

按照皇帝的說法,他的女兒?犯了錯,全找女婿算賬,未免有些蠻不講理。高睦看著身前嬌小的背影,卻心甘情願地叩首道?:“父皇說得是,臣知罪,聽憑父皇處置。”

舞陽公主下跪之時,特意擋在了高睦身前,就是怕高睦受罰。聽見高睦再度認罪,她著急起?來,一邊扭頭打眼色,一邊製止道?:“高睦,你不要替我認罪!”又仰頭乞求道?:“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敢違背女誡了,父皇就寬恕兒?臣一次吧。要罰也罰兒?臣一個人,不要連累高睦。”

“連累?你與?高睦是夫妻,本就應當同甘共苦,談何連累。你自己問問高睦,他因你受罰,是無辜受累嗎?”

舞陽公主才不問高睦呢。高睦一開?始就在替她開?脫,她要是問高睦,父皇的處罰就真的落在高睦頭上了!

“高睦,你教妻無方,朕這個嶽父,罰你在此跪上一日,小懲大誡,你可覺冤屈?”舞陽公主不問,皇帝卻直接找上了高睦。

駙馬與?公主之間地位有彆,根本不可能“教妻”。如?果與?高睦綁在一起?的不是舞陽公主,高睦這個充數的女駙馬,一定深感憋屈。此刻,她卻誠心誠意地搖了搖頭,叩首道?:“謝父皇開?恩,臣不冤屈。”

皇上既然要罰,錦衣腳傷才好,她替錦衣罰跪,總比皇上罰跪錦衣要好。

此外,皇上上次就強調了“女貴貞靜”,高睦生怕皇帝借題發揮,將舞陽公主徹底禁足於內宅之中。那,錦衣恐怕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快活了……與?舞陽公主的笑容相?比,高睦覺得,她隻是罰跪一日,真的不算什麼。

第38章

“兒臣陪高睦一起跪!”

舞陽公主不覺得自己昨日犯了多大的錯誤, 不明白?父皇為什麼非要懲罰,更不明白?父皇為什麼要罰高睦。為了迫使父皇收回?成命,她膝行後退, 跪到了高睦身邊。

她已經想好了,高睦跪多久, 她就跪多久,她就不信父皇舍得讓她跪一天!

“公主……”高睦擔心舞陽公主激怒皇帝, 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皇帝眼底閃過了一抹笑意,嘴上卻嚴肅地命令道:“錦衣, 起來。你要是不起來,朕就讓高睦跪到殿外去了。”

冬至之後的京城,雖稱不上滴水成冰, 也?已經是嚴寒時節了。高睦真要是在室外跪一天,就算不跪出毛病,也?該凍出病來了。舞陽公主沒有辦法,隻得?重新站了起來。她耐不住心中?的不甘, 又跺腳道:“父皇,兒臣都說了,再也?不違背女誡了,父皇就不能饒了高睦一回?嗎?”

“你連女誡都不記得?, 如何做到不違背?”

舞陽公主從前不是在女德課上打瞌睡,就是在逃課, 她確實不記得?女誡。

皇帝見舞陽公主語塞, 循循善誘地說道:“這樣吧, 錦衣, 你將?女誡背誦下來,朕就饒了高睦。”

“兒臣背完女誡, 父皇就不罰高睦了?”

“嗯,君無戲言。”

“好!兒臣背!”舞陽公主乾脆地點了點頭,還立馬要來了一本女誡。

臨川王孫文昺今日也?在現場,他?侍立在皇帝身側,看著舞陽公主火急火燎地討要女誡,偷偷抿緊了嘴唇。皇爺爺舍不得?懲戒小姑姑,為了讓小姑姑學會遵守婦禮,竟然拿高睦作筏子……小姑姑也?是關心則亂,女師教?了她那麼多年?,她都沒記住幾條閨範,短時間內,哪能把女誡背下來?再說了,高睦一個大男人,跪一天也?死不了,何必著急。

連“書”字都聽不得?的舞陽公主,為了高睦,竟然願意背書,高睦十?分感動。

感動之餘,高睦也?看出來了,皇帝今日,懲戒她“教?妻無方”是假,想要舞陽公主背誦女誡才是真。

高睦不希望“女誡”摧殘舞陽公主的鮮活個性,也?完全舍不得?舞陽公主為難自己,可是,沒有人能夠違背皇帝的意誌。眼看著舞陽公主落入皇帝的算計中?,高睦卻隻能說道:“背書傷神,公主彆著急,慢慢背。”

小姑姑這個駙馬,從一開始就搶著替小姑姑認罪,明知道小姑姑背完女誡他?就能免罰,他?還勸小姑姑慢慢來,看來,果真對小姑姑上心……孫文昺讚賞地看了高睦一眼,斟酌片刻後,他?拿出了疑問的語氣,對舞陽公主問道:“小姑父昨日在越國公府?沒去城隍廟?我昨日在會昌樓,看見一對夫婦同遊廟會,還以為是小姑姑與姑父呢。”

會昌樓是城隍廟附近的一處酒樓,可以俯瞰城隍廟廟會,舞陽公主和高睦,昨日正是在城隍廟廟會上玩耍。

舞陽公主忙著背書,沒空搭理孫文昺,敷衍地應了一句:“去了。”

“去了?小姑姑是說,小姑父昨天去了城隍廟?那我昨日看見的男子,想必就是小姑父。小姑父身邊戴冪籬的女子是誰,不是小姑姑嗎?”

“是我,我和高睦一起去的廟會。”

“真是小姑姑呀。我就說呢,看身形就像是小姑姑。不過,小姑姑竟然戴冪籬出門,真是難得?!”

舞陽公主嫌孫文昺礙事,不耐煩地瞥了自己的大侄子一眼:“文昺,我在誦書,你彆和我說話?!”

高睦不宜直視臨川王孫文昺,她跪在地上,將?孫文昺與舞陽公主的對答收入耳中?,心思卻為之一動。皇上不滿錦衣拋頭露麵,臨川王卻在此?時提及錦衣戴冪籬出遊的事,似乎是在……解圍?

果然,皇帝注意到了“冪籬”這個字眼,笑問道:“錦衣,你昨日在廟會上,一直戴著冪籬嗎?”

“嗯,一直戴著。”舞陽公主有些憋氣,對皇帝都有點愛答不理。

“好!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麵。知道戴冪外出了,錦衣真是長進了!”

舞陽公主聽到皇帝的稱讚,訝異地抬起了腦袋。她眼珠一轉,又嚷嚷道:“父皇,是高睦要兒臣戴的!她說姑娘家?出門必須把臉遮住,不然就不陪兒臣出去玩。戴上冪籬,連路都看不清,要不是高睦,兒臣才不戴呢!”

皇帝對自己的幼女格外心軟,本來就舍不得?把愛女逼得?太緊。他?想到,幼女成婚之後,改成了乘車出行,不像從前那樣招搖過市了,偶爾一次失禮,沒必要揪住不放,便遂了她的心思,附和道:“這麼說來,高睦倒是有心引導你守禮?”

“是呀是呀,高睦天天提醒兒臣守禮。昨天是兒臣急著拉高睦去廟會,忘了高睦的話?。”舞陽公主見皇帝麵色緩和,試探道,“所以,父皇能不能先讓高睦起來?兒臣一定把女誡背完。”

“那就起來吧。”皇帝對高睦抬了抬手。

“謝父皇。”

久跪的高睦,起身之時,動作難免遲緩。舞陽公主躥到高睦身邊,想攙扶高睦,皇帝見此?,假意咳嗽了一聲,提醒道:“才說會背好女誡,怎麼又拉拉扯扯?朕和文昺都在呢。”

皇帝樂見愛女婚姻美滿,但是在他?心中?,閨房私意隻能出現在閨房之中?。這也?就是舞陽公主了,要是換成其他?女子,膽敢當著長輩與晚輩的麵與夫婿舉止過密,一定會被皇帝斥責為“淫邪”。

舞陽公主怕皇帝又讓高睦跪回?去,老實地收回?了雙手,眼看高睦站穩了,她又挽住了皇帝的胳膊,賠笑道:“謝謝父皇,父皇最好了。”

“你能真這麼想就好了。”皇帝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說道,“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錦衣,朕要你恪守婦禮,也?是為了你和高睦好。”

“嗯嗯嗯。”

皇帝聽出了舞陽公主的敷衍,有意讓舞陽公主長點記性,遂道:“那就回?去背書吧。女誡背完之前,不許再出府了。”

“父皇不留兒臣用飯嗎?”飯點將?至,皇帝卻將?舞陽公主往外趕,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皇帝好笑地點了點舞陽公主的腦門:“朕沒有重罰你和高睦,已經是開恩了,還想要朕賜宴?”

“好吧,那兒臣和高睦就告退了。”舞陽公主擔心高睦的膝蓋,本來就沒有多想在宮中?吃飯。宮裡規矩大,她每每進宮都是儘量單獨前來,以免高睦受罪。

皇帝沒想到舞陽公主如此?好說話?,他?猶豫了一下,又借機說道:“成了親的婦人,沒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錦衣,你已經是高家?的人了,份屬外命婦,於公於私都不宜頻頻回?宮,今後,除了年?節,父皇不召你,你就不要入宮了。”

“兒臣知道了。”舞陽公主乖巧地點了點頭。

“錦衣懂事了,不愧是成了家?的人。”皇帝不動聲色地打量舞陽公主的神色,確定她沒有異樣,笑著讚歎了一句,又對高睦笑道:“你如今是錦衣的夫主了,可得?好生教?導錦衣,她的女誡要是記不住,朕可還是要罰你的。”

皇帝語氣和藹,仿佛是在玩笑,高睦卻心神一凜。她倒不是怕受罰,而是替舞陽公主感到了壓力——從皇上的種種言行來看,他?隻怕是鐵了心迫使舞陽公主謹守婦禮。

“夫主”這個詞,更是讓高睦感到了不適。舞陽公主貴為皇帝的愛女,隻是成了個婚,就多出了一個主人嗎?高睦突然覺得?,她似乎知道錦衣為什麼要找個假駙馬了。

高睦心緒萬端,麵上卻隻能配合地應道:“公主冰雪聰明,臣不敢稱‘教?導’,一定用心襄助公主。”

皇帝滿意高睦的謙卑,嘴上卻訓斥道:“不要推脫。夫為妻綱,你務必堅守夫道,用心教?導錦衣。錦衣若再有失禮之舉,朕唯你是問。”語罷,皇帝又換上了笑臉,殷切地與舞陽公主道了幾句彆語,還命臨川王孫文昺相送。

臨川王孫文昺秉持長幼之道,送舞陽公主出宮時,一直落後半步,保持著子侄應有的姿態。他?張嘴說話?時,語氣卻是顯而易見的親切。

“小姑姑,方才若不是我,小姑父還不知要罰跪多久,小姑姑如何謝我呀?”

麵對孫文昺的邀功,舞陽公主也?不客套,頭也?不偏地應道:“謝你,謝你,多謝你。”

事涉高睦,高睦不好裝聾作啞,她對孫文昺作揖道:“多謝王爺解圍。”

“小姑父,我與小姑姑年?歲相當,從小最是要好,幫你都是應當的,不必多禮。”

“對!高睦,你不用和文昺客氣!”舞陽公主認可地點了點頭,還抬手按下了高睦拱手的動作。

皇帝才強調了“相敬如賓”,高睦深知,她與舞陽公主,人前不宜肢體接觸。舞陽公主手都伸過來了,高睦也?不好躲避,她隻能順著舞陽公主的姿勢壓低手掌,不動聲色地收回?雙手,力求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孫文昺眼尖,還是留意到了舞陽公主對高睦下意識的親密。他?遣散了周圍的隨從,對舞陽公主苦口婆心地提醒道:“小姑姑,皇爺爺讓小姑姑學女誡,也?是為了小姑姑好。今時不同往日,小姑姑成婚了,已然不是孩提之時,切記規範言行,不能讓皇爺爺蒙羞呀……”

“我知道了,文昺!這些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彆嘮叨了!”舞陽公主不耐煩地打斷道。

第39章

“我?也不?想嘮叨, 還不?是小姑姑太不長教訓了。你看看,大庭廣眾之下,又對?小姑父動手動腳, 成何體統?皇爺爺已經罰你禁足了,再這樣下去, 萬一皇爺爺動了大怒,小姑姑你就麻煩了。”

舞陽公主的注意?力明顯長偏了, 她詫異道:“父皇何時罰我禁足了?”

孫文昺喉頭一噎。感?情小姑姑沒聽出自己受罰了?難怪還在魯莽!

“皇爺爺剛才說,小姑姑背完女誡之前, 不?許再出府了。小姑姑忘了?”在孫文昺看來,舞陽公主十幾年都沒能學會的女誡,如今要她背完才能出府, 可不?就是變相的禁足嗎。

“你說這個呀,這算什?麼禁足?我?把女誡背完,不?就能出府了嗎。”舞陽公主不?以為意?地收回了視線。

“小姑姑如此自信?”孫文昺揶揄道,“可彆過年?都出不?了門, 到時候,我?可是不?幫你求情的。”

“才不?會呢!你才過年?都出不?了門!”

臨川王孫文昺身為太?子的嫡次子,在他的胞兄早夭後,已然成了皇帝的嫡皇孫。他自幼就學業繁忙, 如今年?歲漸長,又開始跟著父祖接觸政務了, 更?是日無暇晷。年?關之際, 萬國來朝, 朝中多事, 他還真沒時間出宮。

“說起來,我?上一次出宮, 還是小姑姑成婚那日。”

舞陽公主小時候就同情孫文昺課業繁重,聽出孫文昺的感?慨後,她安慰道:“父皇過年?都要歇兩天呢,你肯定能出宮的。大不?了來我?府上呀,來給我?拜年?嘛。”

“是呢,小姑姑成了一府主母了,第一次獨自操持年?節,侄兒定是要親自登門,給小姑姑和小姑父拜年?。就怕小姑姑一直禁足在家?,侄兒想進門拜年?都進不?去。所以,小姑姑你這回可得把女誡記牢了,時時遵守,免得再受罰。”孫文昺不?想和舞陽公主談及政務,很快把話題拉了回來。

舞陽公主急著給高?睦的驗傷,要不?是宮裡?人多眼?雜,一走?出乾清宮,她就會查看高?睦的膝蓋。聽到孫文昺的車軲轆話,她索性不?再搭理,隻管邁步出宮。

孫文昺看著舞陽公主毫無淑女氣度的走?路姿勢,更?覺得操心了。

在孫文昺看來,皇帝禁足舞陽公主,又命舞陽公主非召不?得入宮,明顯是危險的信號。如果舞陽公主不?能引以為戒,下一次的敲打,隻怕就不?會這麼溫和了。

舞陽公主與孫文昺一起長大,是孫文昺心中最重要的親人之一,在他的胞姐壽張郡主阿柔薨逝後,他更?將同胞之情寄托在了舞陽公主身上。以皇爺爺的剛健作風,小姑姑要是一直違逆聖意?,天長地久,哪怕小姑姑是皇爺爺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會失寵的……孫文昺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天。

在舞陽公主登車之前,孫文昺趁著近處無人,再次叮囑道:“安守女教,是婦人立身的根本?。小姑姑,這回你一定得聽我?的,萬萬不?能再違背女誡行?事了。就算你自己不?怕名聲不?好聽,也為小姑父想想,為賢妃娘娘想想。”

孫文昺的鄭重,讓舞陽公主想起了母妃上回嚴肅的告誡。她眉眼?微沉,卻沒有再出言打斷,而是耐心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得到正麵回應後,孫文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就知道,小姑姑看似頑劣,卻不?是不?分輕重人,也不?枉他不?厭其?煩地囉嗦了這麼久。

“公主——”

“高?睦——”

孫文昺心滿意?足地將舞陽公主夫婦送上了馬車。高?睦當著孫文昺的麵不?好說話,車門合攏後,她立馬張嘴,打算關心舞陽公主,沒想到舞陽公主也同時看向了她。

兩人相顧訝然,還是高?睦先反應了過來,詢問道:“公主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膝蓋痛不?痛?”舞陽公主也不?和高?睦客套,她不?僅率先拋出了嘴邊的語句,還伸手觸向了高?睦的膝蓋。

高?睦與舞陽公主交心以來,與舞陽公主日漸親密,為了遷就舞陽公主的偏好,就連睡覺都是一個被窩。她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舞陽公主的親密舉止,在車廂這種私密的場合裡?,完全生不?起回避的心思。

舞陽公主的掌心覆蓋高?睦的膝頭時,高?睦不?僅沒有縮腿躲避,反而眉眼?一軟。麵前這個姑娘,明明比她年?幼,也不?是擅長噓寒問暖的玲瓏心腸,她卻在她身上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擁有家?人的滋味。

說一句不?孝的話,有舞陽公主這個“妹妹”相伴,高?睦甚至覺得,麵對?徹底斷絕的母女之情,也並不?十分痛苦。

“不?痛。” 高?睦真心誠意?。

“讓我?看看。”舞陽公主扒拉著高?睦的衣擺,試圖親眼?瞧瞧高?睦的膝蓋。

“公主,真的沒事。”高?睦哭笑不?得地抓住了舞陽公主的雙手。就算是親姐妹,也沒有扒人褲子的道理吧?

“讓我?看看嘛。父皇讓你跪了那麼久,地磚又那麼硬,看看是不?是青了。”舞陽公主還是想捋開高?睦的褲腿。

“冬衣厚重,我?跪得也不?算久,真的不?痛。”高?睦膝蓋上有舊傷,不?想讓舞陽公主看見。此外,要是把衣裳弄亂了,下車時該惹人誤會了。為了證明自己,她握著舞陽公主的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道:“你看,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舞陽公主見高?睦拍擊膝蓋也麵不?改色,這才徹底安心,嘴上卻反駁道,“見到父皇後,父皇一直沒讓你平身,少說都跪了半個時辰了,哪裡?不?算久?”她想起高?睦幫忙領罪的情形,又交代道:“高?睦,你以後彆替我?認罰了。父皇心疼我?,無論何事,都不?會重罰我?的。下回要是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千萬彆說話。”

皇帝心疼舞陽公主,無論何事,都不?會重罰舞陽公主嗎?陪舞陽公主回門時,高?睦一眼?看到了舞陽公主與皇帝之間的父女情深,那時的高?睦,也許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與皇帝接觸多次後,高?睦卻產生了質疑。

就說今日,皇帝軟硬兼施,逼迫舞陽公主牢記女誡……女誡這種訓誨女子貞順敬專的所謂女教之書,每一個字句裡?都透露著卑微。舞陽公主真要是學會了這種卑微,她就再也不?是那個策馬揚鞭的鮮活姑娘了。如此一來,雖生猶死。

一個試圖在精神上殺死女兒的父親,會是一個舍不?得重罰愛女的慈父嗎?

高?睦沒有否認舞陽公主的篤定,隻是搖頭說道:“如果不?是我?,公主不?會去越國公府,皇上今日也不?會問罪於公主。公主,我?沒有替你受罰,要罰本?就該罰我?。”

“怎麼能這麼算呢。你明明要我?留在府裡?,是我?自己擅自去越國公府尋你的,又跳下車拉了你的手。父皇是怪我?拋頭露麵,拉拉扯扯,才會害你受罰呀。”

“公主去尋我?,是關心我?,下車拉我?,也是因我?神色有異。今日皇上問罪之事,總歸皆是因我?而起,公主隻是受我?牽連。”

舞陽公主低聲反駁道:“才不?是。要這麼說的話,那全怪我?逼你給我?當駙馬,不?然的話,你我?隻是外人,父皇今天也就不?會罰你久跪了。”

儘管舞陽公主的聲音極低,高?睦還是警惕地指了指車窗,又對?舞陽公主擺了擺手。

“好啦,高?睦,我?們不?說這些了。” 舞陽公主點了點頭,不?再吐露假駙馬相關的語句,隻是再次強調道,“總之你聽我?的,以後父皇要是對?我?問罪,就算與你有關,你也彆替我?認罰。”

高?睦搖頭道:“皇上責罰公主時,我?若無動於衷,皇上必會怪我?對?公主過於無情。屆時,皇上隻會罰我?更?重。”

舞陽公主表情一愣。她想起父皇那句“你的錯,就是高?睦的錯”,意?識到高?睦說得在理,苦惱道:“那我?豈不?是隻能一直連累你了?”

為了安慰舞陽公主,高?睦暫時放下了隔牆有耳的防備,低聲說道:“公主不?是說視高?睦為家?人嗎?兄姊替弟妹受罰,是分內之事,談不?上連累,公主不?必介懷。”

舞陽公主轉憂為喜,笑嘻嘻地勾住了高?睦的脖子。

“公主……”高?睦滿頭霧水,她不?明白舞陽公主為何突然如此高?興。正值馬車顛簸,高?睦擔心舞陽公主摔倒,腦子還在疑惑,雙手已經本?能地扶住了舞陽公主的腰身。

舞陽公主為了穩住身體,索性順勢趴在了高?睦肩上。她湊到高?睦耳邊,滿含笑色地耳語道:“高?睦,你這是承認我?這個妹妹了嗎?”

一個“是”字徘徊在嘴邊,高?睦就是羞於啟齒。

好在舞陽公主並不?需要高?睦回應,她倚在高?睦頸畔,自顧樂了半響。

笑聲帶來的鼻息撲打在高?睦頸邊,高?睦也跟著笑了。

錦衣。

高?睦默念舞陽公主的小字,無聲地擁緊了舞陽公主的身軀。

少女的芬芳充盈胸腔,又似乎是填滿了空虛的臟腑,高?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當初被舞陽公主撞破女兒身時,高?睦曾經無比懊悔。

如今的她,隻覺得慶幸。

她甚至覺得,有幸認識眼?前這個姑娘,是她此生最大的福分。

第40章

感受到高睦無聲的親近後, 舞陽公主笑得更歡了。笑完之後,她又拍著胸脯說道?:“不過,我舍不得?你替我受罰。你放心, 高睦,我一定好?生?記住女誡, 再不讓你受罰了。”

簡簡單單的“舍不得?”三個字,幾乎讓高睦產生了淚意。連母親都舍下她了, 她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得到這三個字。

高睦定了定神, 搖頭?道?:“我不怕受罰,公主不必為我拘束自己。”

“如?今也就隻有你會對我說這句話了。”舞陽公主有些感慨。從小到大,她喜歡爬樹, 喜歡騎馬,喜歡習武,喜歡出宮遊逛……可是宮裡的娘娘們、皇長兄、皇長嫂、甚至陪她一起長大的阿柔、文昺,都和她說, 這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情,唯有父皇和母妃,願意成全她的興趣。及笄之?後,就連母妃都對她說, “成婚了不能再任性”,父皇也開始用《女誡》約束她了, 她就算想不“拘束”自己, 又如何做得到呢?

皇帝明擺著打算強迫舞陽公主馴服於女誡, 高睦深知, 沒有人能夠違逆皇上的聖意?——無論舞陽公主是否甘願,她都必須背誦女誡, 甚至需要將之?牢記。但是,牢記是一回事,打心眼裡的信奉,又是另一回事。

事涉聖意?,陽奉陰違的計劃過於敏感,高睦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舞陽公主已經伸手揉開了高睦的眉頭?。

“好?了,高睦,你彆替我發愁了。”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在為?她憂心,打起精神拉出了笑臉,開解道?,“文昺剛才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我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母妃,為?了我自己。我也怕父皇罰我呢。”

“我不是發愁……”高睦搖了搖頭?,打算細說自己的策略,馬車卻剛好?抵達了舞陽公主府。

“沒發愁就好?。走呀,我們去吃飯吧。”舞陽公主不願為?無解之?事煩心,一見馬車停下來,她就打算下車。在宮中折騰了半天,又是下跪,又是求情,她還真有些餓了。

高睦聽到了車門外的恭候之?聲,知道?人多眼雜,順從地收回了嘴邊的語句,也跟著走下了馬車。

午飯之?後,舞陽公抱著一鼓作氣的心思,立馬重新?捧起了《女誡》。

紫荊見此,大喜過望。她生?怕舞陽公主反悔,將舞陽公主好?一頓誇讚,還吩咐房中伺候的侍女輕手輕腳,力?求給舞陽公主營造一個安靜的背書環境。

當著外人的麵,高睦不好?阻止舞陽公主背書。貿然屏退侍女,又怕引出“白日宣淫”的誤會。為?了找到與舞陽公主單獨說話的機會,高睦隻好?違心地說道?:“公主,明了書意?,背書才能事半功倍。高睦願為?公主講解《女誡》。”

紫荊有些好?笑。駙馬挨了罰,總算不敢陪公主胡鬨了吧。就是嘛,駙馬一個讀書人,早該好?好?給公主講講女誡了。

“不用,不用,從前女師教過我,我能看懂,我自己背就行?。”舞陽公主被?迫背誦女誡已經很痛苦了,她寧願死記硬背,也不想再上一遍女德課。她擔心高睦無聊,又提議道?:“高睦,你不用陪著我。父皇隻是不讓我出府,你可以出去的。你自己去廟會上玩吧,遇到好?玩的東西,給我帶一份就行?。”

昨日與舞陽公主同遊廟會,是高睦第一次在廟會上體驗到樂趣。對高睦而言,沒有舞陽公主同行?,無論多繁華的廟會,都隻是他人的熱鬨。她,無心獨行?。

按照內外之?彆,男子日間不該逗留於內院。舞陽公主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高睦不便再留在私室中,隻好?去了外書房。

等高睦有機會與舞陽公主私下獨處時,已是就寢時分。

舞陽公主背了一下午的女誡,整個人都犯惡心,她梳洗之?後,蔫頭?耷腦地躺在床上,還無意?識地歎了口?氣。

“公主為?何歎氣?”高睦坐在床沿上,沒有滅燈,也沒有急著躺下。

“我歎氣了嗎?”舞陽公主意?外地反問了一句,又很快笑道?,“應該是背書累了。”

高睦深深地看了舞陽公主一眼,低聲道?:“我給公主講一個故事吧。”

“你又給我寫?了新?話本?嗎?好?呀,好?呀,你講吧。”舞陽公主驚喜地坐直了身體。自從高睦決定給舞陽公主寫?話本?後,她就從史書中精心挑選了一些有趣的故事,前幾天已經寫?完了一卷。舞陽公主讀後,大呼精彩,她今晚滿腦子都是女誡中的鬼話,正?愁睡不著呢,正?好?用新?話本?洗洗腦子。

“不是新?話本?,是我幼時的舊事。”高睦說話間挽起了褻褲的褲腿,露出了雙膝的淤青。

“呀!怎麼這麼青!上午跪傷的嗎?你不是說沒事嗎?”

高睦沒想到舞陽公主的反應這麼大,有心提醒舞陽公主噤聲,已然晚了。

門外守夜的侍女,聽見房中的動靜,以為?主人有所差遣,在房外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這些是舊傷,公主,讓侍女退下吧。”

“是舊傷嗎?我還是先讓她們拿點傷藥來吧……”

“真的是舊傷。”高睦牽著舞陽公主的手,按壓雙膝的淤青,證明道?,“你看,隻是看著唬人,真的不痛。”

舞陽公主半信半疑地打發走了門外的守夜侍女,又追問道?:“何時的舊傷?怎麼會這麼嚴重呢?”

“是我六歲那年的事。公主上回問我,我庶母謀害於我,險些令我早夭,我父親卻維護庶母,是不是真的?是真的。”高睦將自己幼時落水遇險之?事細細講述了一遍,指著膝上的淤青說道?,“我那時年紀還小,得?知我父親死保庶母,心中十分氣憤。傷愈後,再次見到我父親時,也因心中不平,而不願行?禮問安。他以不恭之?罪,罰我去祠堂思過。我大病初愈,隻在祠堂跪了一日,就暈了過去,這些淤痕,也是那時留下的。”

“你父親怎麼可以這樣!”舞陽公主小時候,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皇帝都關?切不已,還會以伺候不周之?罪責罰舞陽公主身邊當值的侍從。高睦的父親倒好?,高睦都要被?她庶母淹死了,他不僅不幫高睦報仇,還懲罰高睦!高睦才六歲,又剛從鬼門關?回來,越國公卻罰她跪祠堂,就不怕高睦丟命嗎!

高睦擔心舞陽公主反應過大,早已預先有了提防,一見舞陽公主動怒,她就伸手捂住了舞陽公主的嘴唇。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還在愚孝,越發覺得?憤懣,她拉掉了高睦的手掌,脫口?而出地罵道?:“越國公太可惡了,他根本?不配當你的父親!”

高睦見舞陽公主的音量還算可控,沒有急著再提醒她噤聲,反而笑了。

“你笑什麼?”舞陽公主滿頭?霧水。高睦被?她母親拋棄了,都會幫她母親說話,可見她是極孝順的人,莫非她聽不得?我指責越國公?那也不該笑吧……

“公主說得?對,我也認為?,越國公根本?不配當我的父親。”高睦握緊了舞陽公主的手掌,就像是握緊了對抗世道?的勇氣。

世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父親就算把子女打死了,子女也不能心存怨恨,更彆說否認親子關?係了。高睦這句“越國公根本?不配當我的父親”一旦泄露出去,她必會被?蓋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永無翻身之?日。所以,哪怕在母親麵前,高睦也從來沒有說出這句話;今天,在舞陽公主麵前,高睦卻毫無顧忌地暴露了自己的“不孝”之?心。

“我要是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舞陽公主心疼地輕撫高睦的淤青。她真希望自己能認識六歲那年的高睦,這樣,她就能用公主的身份維護高睦,不讓任何人欺負高睦。哪怕這些人是高睦的親爹,是高睦的庶母,她也能讓他們付出代價。而如?今,她名義上已是越國公府的兒媳婦,隻是在越國公府門前過門不入,父皇都怪她失禮,還為?此罰高睦長跪……如?今的她,麵子上不能對越國公有任何不敬,已經沒辦法替高睦出頭?了。

高睦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與公主成婚後,我行?輩抬升,無需再喊越國公‘父親’,對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高睦沒有說出口?的是,麵前這個滿眼疼惜的人,是她更大的意?外之?喜。

“那個謀害你的庶母是誰?可以告訴我嗎?我拿越國公沒辦法了,卻可以讓越國公處置你那個心狠手辣的庶母。”舞陽公主突然想起,她上次去越國公府時,越國公對她極其恭敬。她雖然無法直接對越國公府出手,卻可以施壓給越國公,迫使越國公懲戒那個謀害高睦的毒婦,也算是給高睦報仇了。

“是高廣宗和高廣業的生?母,朱姨娘。她已經死了。都是一些過去的小事,公主不必在意?。”就算朱姨娘沒死,高睦也不願讓舞陽公主臟手。她簡單解釋了一句,就想帶過話題,舞陽公主卻瞪眼道?:“她差點害死你了,怎麼能算小事呢!”

舞陽公主理所當然的不滿,毫不掩飾地撞入高睦眼中,撞得?高睦微微一怔。

回過神後,她一顆心已是又甜又酸。

她的性命,在母親嘴中,都隻是可惜沒能如?願的“墮胎”,也就隻有錦衣,會認為?不算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