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君子(2 / 2)

女人看了眼紀明意,瞧清楚她的相貌後不由微楞,須臾方道:“老爺使我來傳話,說夫人不必久侯。前廳的客人們喜熱鬨,他今日多喝了酒,晚些再來洞房。”

紀明意注意到她沒有用“奴婢”一類的詞語,證明她不是陸府的家生婢子。嫁來之前,紀明意聽葛氏交代過,陸紈身邊雖然有兩個通房,但是都不算作正經夫人。

所以,這女人是誰,敢在她的新婚之夜上這樣肆意張揚?

太平十分伶俐,不卑不亢地說:“咱們夫人知道了。多謝姐姐來報信,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我叫銀杏。”

“哦,那就有勞銀杏姐姐回稟姑爺一聲,不管多晚,夫人都會候著他的。”太平道。

銀杏似乎是輕輕“哼”了聲,才轉身離去。

她一走,太平就道:“還以為陸府的人多有文化呢,起名還不是起些金啊銀的,比咱們這太平榮安又強到哪裡去。”

紀明意想了想,卻說:“沒準這不是陸府的奴婢。”

“陸家先前不是有過一位夫人嗎,”紀明意道,“許是前一位夫人留下的。”

不然解釋不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敵意。

榮安插進話來:“嗐,陸府畢竟跟咱們家不一樣,高門大戶的,門道恐怕也多著,咱們邊處邊看吧。”

“先不管她。”紀明意想得最開,既然嫁都嫁過來了,她有大把時間了解陸府的這些人。

她道:“給我把發冠和衣裳解了,換一身輕便的,再去弄點兒吃的來。哦,還有,打桶水來,我要沐浴。”

榮安與太平相互對視了眼,猶豫地說:“要不,咱們還是等姑爺回來。”

“他不是說晚點回,讓我自便嗎。”紀明意已經從銀杏的話裡,充分提煉出了正確的意思,她信手捶著自己酸痛的脖子,抱怨道,“我這頭冠少說得有五斤重,我才十五歲,從起床到現在,連著餓了好幾個時辰,就算是虐待未成年人也不能這樣子吧。”

太平是自紀明意蹣跚學步的時候就開始跟在她身邊的,已經習慣了這位小主子嘴裡時不時蹦出來的稀奇詞彙。

倒是榮安從前跟著葛氏,伺候紀明意不過五年時間,所以吃驚地問:“什麼叫……虐待未成年人?”

太平拉了她一下,暗裡使了個眼色,笑著說:“夫人彆急。讓榮安在這兒伺候您,我去小廚房問問,看可有準備吃的。”

“好。”紀明意應承下,不忘叮囑道,“記得給自己拿點兒,你們跟著我也累了一天。”

太平是跟著紀明意最久的婢女,十分機靈,脆生生地道了聲:“是。”

於是榮安著手為紀明意拆解頭飾,太平則起身,準備去小廚房。

剛沒走幾步,卻又有一個丫頭進來。

這次來的丫頭乖巧多了,瞧著年齡也隻跟太平榮安差不多大,見到紀明意,規矩地行了個禮,輕聲說:“老爺囑咐奴婢端碗骨頭湯來,夫人年紀小,彆餓壞了身子。”

太平和榮安捂嘴吃吃一笑,紀明意不知怎麼,聽到這句“年紀小”時也有幾分臉熱——明明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都三十好幾了,偏偏這具身體生得還很嫩。

榮安上前去將漆金托盤接過來,道了句“有勞”。

丫頭繼續說:“夫人與老爺今日已拜堂過,就算禮成了。夫人既然嫁進來,那麼就是咱們家正經的主子,兩位姐姐在紀家怎麼伺候夫人,以後還怎麼伺候,不必過於拘束。”

紀明意不動聲色地問:“這是你們老爺的原話嗎?”

丫頭低眉順眼地說:“是。”

“我曉得了,”紀明意對她笑一笑,問,“你叫什麼名字,平日在哪裡乾活?”

丫頭說:“奴婢叫秋水,就在上房伺候。”

上房即為正房,眼前的秋水既然是在正房裡伺候,那麼以後打交道的機會還多著呢。眼下見著,她姑且算是伶俐。

紀明意於是看了眼太平,太平馬上拿出一份封紅來遞給秋水,嘴裡笑著說:“夫人剛來府裡,這份賞賜可是今日給出的頭一份,莫大的體麵呀。秋水妹妹趕快收著。”

秋水沒有推辭,又福身謝賞,方才告退。

剛剛接過來的骨頭湯熱氣騰騰,香氣逼人,勾得紀明意饞蟲都要出來了,她皺著鼻子仔細聞了許久。

知道紀明意的確是餓了,趁著榮安為她拆頭飾的功夫,太平趕緊添了湯給她,嘴上笑道:“先前就聽太太說過,年紀大的反而更會疼人,果然不假。這位姑爺不僅長得溫潤如玉,也真有心啊!”

有不有心的不好說,但紀明意得承認,“溫潤如玉”這話確切沒形容錯。

剛才的驚鴻一瞥中,她這位夫君的模樣足以令她刻骨銘心,倒委實是位端方君子,雅致清貴之人。

不過,這個認知,目前僅浮於外表。

陳玉婷生得好,又自小寄人籬下,見過的衣冠禽獸不知凡幾——奶奶家隔壁的鄰居叔叔、初中的數學老師、甚至就連撫養她長大的大伯也……

過去了,都過去了。

紀明意咬咬牙,她現在不是陳玉婷,不是那個弱小可欺的孤女。在這裡,她有身份有地位,有雖然不是血肉之親,卻值得尊敬的母親。

已經好起來了,紀明意一遍遍地在心裡說。

她喝下一口骨頭湯,心裡想著:不知道她這位夫君若是曉得了自己在新婚之夜不肯同他圓房,能否依然保持君子之風呢?

正是因為撕破過太多無恥之徒的卑劣外衣,所以紀明意更想看看這位古樸如玉的君子的廬山真麵目。

可真是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