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半身子都已跳出了結界之外。
要逃脫了!
可尾上忽然一痛。
她回頭看去,隻見孫元景手中的鎖妖繩好似一條荊棘長藤,死死纏住了她的尾巴,鎖妖繩中幻化出的細刺,根根刺到了她的尾間。
九姬臉色白了下來。
結界在不斷修複,孫道長灌入鎖妖繩中的法力越來越多,更有方才被震開的道士又追了上來。
偌大的鐘府過去三月她幾乎可以隨便地進出,但此時此刻,卻變成了一隻牢籠,她隻要墮入,就再也沒無出逃之日了。
九姬心下一沉,驀地凝力於尾巴上。
他們既然要她的尾,她斷了就是!
就在她最後回頭向尾看去的時候,目光不經意掃過了院中地上的一人。
男人雙眼猩紅地向上看來,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她的窘境,嘶聲喊了句什麼。
可九姬卻不待聽清了。
她凝力一掙,貓尾生生扯斷的瞬間,剖心一般的痛意直衝大腦,痛意令人幾乎昏厥。
九姬卻緊緊咬著牙關向上一躍,徹底躍出了結界,逃出了鐘府。
......
“放開......放開她......放她走!”
鐘鶴青嘶聲喊去,心肝俱碎。
可就在這一瞬間,半空仿佛有血雨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半條斷尾也隨著雪雨無力墜落。
啪嗒一下,一滴血落在了鐘鶴青的眼角下。
男人伸手摸去,猩紅刺目。
仰頭看去,空中已沒有了她的蹤跡。
她走了......
隻剩下半條生生扯斷的斷尾,沾滿鮮血地自半空落下,墜落在了鐘鶴青腳前的青石板上。
“小九......阿幺......”
生生扯斷尾巴,那得多疼啊......
破損的結界沒了再凝聚的必要,盧高蕭闖進來看到了神色僵硬的鐘鶴青。
男人眼角掛著半空飄落的血珠,血珠映襯之下他臉色更加蒼白,怔怔地看著那根斷尾。
鐘鶴青一步一步,緩慢極了地走到那半條斷開的貓尾旁。
毛茸茸的一段狸花尾巴,此刻沾滿了血汙,又落在地上沾了泥。
孫元景叫著他不要動那貓的斷尾。
“妖血貓尾,說不定殘留妖法,少卿莫動!”
鐘鶴青卻恍若未聞,他蹲下身,雙手將那截斷尾拾了起來。
他用袖中白帕輕輕將貓尾裹了起來,一點一點地擦拭著上麵的血汙與泥土。
他一句話都不說,沉默佇立。
盧高蕭卻覺得周遭就要下起雨雪一般,寒雲低壓、濕氣沉沉的。
他想開口,竟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恰好孫元景這時飛身下來,開口便道。
“少卿快丟開那斷尾,讓我用法術收了此尾,狸妖雖然逃了,但憑此斷尾就能找到她本尊,屆時可要妖界協通捉拿,她
犯了這樣的大罪,至少要流放枯海三十年不得回!”
鐘鶴青低頭聽著,忽的顫聲笑出了聲來。
他已經逼得她斷尾脫身了,還要用她的尾巴四處捉拿,讓她在妖界也不得安生,被流放枯海三十年嗎?
他這個她的凡人夫君,在方才她被圍剿的時候,隻會呼喊阻止,一點用都沒有。
除了替她短暫地扯開了布置結界的人以外,還做了什麼呢?
他護不住她,也幫不了她,還要任著人,天涯海角地追殺她嗎?
不時,追緝無果的道士們也都返了回來,眾人一回便道。
“此妖很是熟悉京城路線,亦善躲藏,生性狡猾的很,可惜沒能追到了。”
“對了,她斷尾在何處?我等用絞碎她的斷尾以血肉做法,應該還追蹤到她的去處!”
絞碎......
鐘鶴青聽到這兩個字,隻覺心都被絞碎了。
他忽的開口看向眾人。
“是鐘某何時得罪了諸位嗎?是鐘某請各位進門來的嗎?緣何、緣何要捉拿我妻?”
捉妖道士們聞言皆是一愣。
“這......少卿方才看見了吧?那是狸妖,說不準還是個大妖!”
可話音未落,他們就見那位少卿雙眼泛紅,問了過來。
“妖怎麼了?她是我鐘鶴青拜了天地娶進門來的妻子,是妖又怎麼了?”
一眾道士被問得徹底愣住了,都搞不清狀況地向孫元景和盧高蕭看了過去。
旁人不知情形,這兩人總還是知道的。
兩人相互對了一眼,孫元景愣了一會,剛要說什麼,卻聽鐘鶴青又開了口。
他將那包裹在他白色帕子的斷尾,細細放進了懷裡,強打了幾分精神,突然跟一眾道士開口道。
“此事是誤會,也是鐘某的私事,萬不該有這樣的陣仗。各位辛苦了。”
他嗓音低暗沙啞,但轉頭叫了早已看呆了的觀星。
“觀星去賬房把賞銀拿來。”
他看向一眾捉妖道士。
“雖是誤會,但各位辛苦一遭,該拿的銀錢還是要拿的。”
孫元景和盧高蕭都在他這番怪異的行徑中,怔了怔。
所以,雖是誤會,鐘鶴青卻還是認了這結果是吧?
那畢竟是妖啊,鐘鶴青怎麼會真的維護一個犯了妖法的妖呢?
隻是兩人心中的想法還沒落定。
就見鐘鶴青頓了一下,旋即,話鋒忽的一轉。
“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個誤會,我知道她是誰,也知道自己娶得是誰,她更沒有傷我分毫,反而、反而屢次救我性命......還請各位高抬貴手,莫要再對她緊追不舍,亦不要將此事說於外人。
他嗓音低啞道。
“隻當做今日鐘府什麼都沒發生。”
話音落地,鐘鶴青拱手同一眾捉妖道士行了禮。
“鐘某拜托各位了
。”
盧高蕭和孫元景全然愣在了原地。
他不是認了這結果,是要替那妖儘力遮掩?
生怕她被其他人和妖界盯上來?!
要替她把所有後路都掃清了。
觀星瘸著腿拿來了銀錢,一眾捉妖道士,雖然沒能捉到妖,卻仍是拿了錢,便也沒有追究下去的道理。
這世間的事,尤其是人與妖之間的事,他們見的多了,這裡麵說不清道不明的也多了。
眾人都道不會亂講,讓少卿放心。
而且方才是起了結界才捉得妖,外麵的人根本看不見裡麵的事,知道此事的人除了道士們,也就隻有鐘鶴青、盧高蕭和小廝觀星了。
道士們領了銀錢,做了保證,散去了。
觀星雖然見到了大場麵,但日日與郎君娘子相處,隻覺此事就如郎君說得那般。
反倒是盧高蕭心下不安起來,他隻看著好友吩咐完這些事之後,一句話都不說了,亦不再看他一眼,隻垂著眼簾,看著懷中的那截斷尾。
“聞野你......”
他剛把手搭在鐘鶴青肩上,就見男人冷淡至極的一眼瞥了過來。
他從沒在好友身上見過這樣的眼神,他驚得把手連忙收了回去。
“你這......我這不是怕你被妖迷惑了嗎?人沒有妖力,妖也不能像人一樣在世間生活,你跟她根本也......”
他說著,見鐘鶴青眼神更加淩厲仿佛冰刀割人,又急急改了口。
“反正也這樣了,你就當她從沒來過就是了。”
人總還要繼續過人的日子。
孫元景雖然覺得今日的事怪誕極了,但這會在這位少卿的眼神下,也不便多言,亦跟著點了點頭。
“對呀少卿,事已至此,隻當此妖從未來過也就罷了。”
鐘鶴青不許人追究,此事也沒有人能再追究了。
可他們卻見鐘鶴青忽的啞聲笑了起來。
從未來過嗎?
男人低笑不已。
可他笑過、抬頭,眸中如聚磐岩,一字一頓。
“我、若、偏、不、呢?”
*
東京城外,火神廟。
九姬逃至此地時,天已經黑透了,空氣裡濕沉沉的,有雨要落。
她避在火神廟帷幔間。
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的緣故,火神廟沒什麼人,也可能這廟本來就小,連誦經點香的小道士都沒有,又或許道士都去城裡捉她了,此處反而成了燈下黑。
不過,除了最初緊追在後的一撥道士,被她幾個閃身甩掉了之外,這許久都沒有捉妖道士追來了。
是跟丟了,還是什麼旁的緣故?總不能是抓了一半,被叫停了吧?
九姬低聲嗤笑,她想不到內裡緣由,隻是貓身蜷縮在火神帷幔的錦緞裡,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斷處的傷口。
一下一下,痛意讓她無法加快。
可這麼久了,還時不時冒出血珠來。
一直出血可不是什麼好事,萬一被道士做法跟上來就麻煩了。
九姬留了半截貓尾在身上,勉力變回了人身,扯下一條布帶將尾巴斷處小心纏了起來,又施加了一道法術。
體內沒能煉化完成的鼬玉,隱隱有了壓製不住的跡象。
她隻能一邊調息一邊喚須尺出來幫忙,隻是這時,放出去的聽覺突然捕捉到了一個急促漸近的腳步聲。
火神廟外的寂靜樹林裡,那腳步聲明晰又熟悉極了,從樹林邊緣向火神廟的方向走了進來。
不巧,是她那凡人夫君。
九姬一怔,暗暗警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