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2 / 2)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自麵前響起。

“你當然見過。”

琥尊一怔,驚愕抬頭看去。

九姬從一顆粗壯的大鬆樹後麵,走到了琥尊眼前。

“這條金鞭就是那年被你當麵殺死了孩子,又被你生生折磨至死,卻都沒有屈服的狸妖的金鞭!”

她開口,將手中金鞭甩得破空顫鳴。

“我告訴你,這金鞭的主人,就是我的父親。”

琥尊駭然瞪大了雙眼。

“你、你是當年那個沒化形的狸奴?”

九姬沒有回答。

琥尊卻也從她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甩著那條金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前來,舊日的回憶出現在琥尊腦海裡。

他莫名想起了那個頗有骨氣狸妖生前的話,他彼時隻覺可笑——

“琥尊,你早晚會被抓到,早晚難逃一死!我狸妖一族但凡有一口氣在,決不會屈服!”

狸妖一族沒有屈服,山之阿也緊緊攥在狸族手中,但今日要難逃一死的人,可能真的是他琥尊了。

琥尊第一次感到了命途終結的時刻。

而九姬一步一鞭地上前。

“琥尊,新仇舊恨,一並還來。”

......

山中下了暴雨,把本就混亂的戰鬥之地,弄得越發淩亂不堪。

妖廷的衛兵是接到了雙姒的傳信,快速尋來的,但尋來之時,此地樹倒山摧,混亂一片,各處卻都沒有打鬥聲響了。

有人懷疑,“是不是勝負已決?”

話音沒落,林中傳來吱吱呀呀的拖行之聲。

他們連忙循聲看去,見山霧靄靄的深林裡,有一位年輕的妖姬,拖著一隻皮開肉綻的猛虎,緩步走了出來。

她隻說了一句話,就把那虎扔到了他們麵前。

“琥尊已死,你們看著處理吧。”

她說完,分明渾身衣衫上也滿是血汙,卻匆忙得再沒有等待一刻,胡亂擦了一把臉上雨水,直接飛身離去。

幾個妖廷的衛兵還有些沒弄清楚情況,有人急急朝著九姬離開的方向問去。

“......妖姬您是哪位啊?”

她沒有回應,身影匆促消失在了暴雨中。

但雨裡又走來一人。

也是位姑

娘,姑娘衣衫隻沾了些泥水,但她的容貌卻一時晃了人眼。

她在笑,但笑聲有些哽咽,她替離開的姑娘回了他們的問題。

“她叫九姬,是我們山之阿狸族的妖主。”

*

東京城。

鐘鶴青自九姬離開之後,就再也無法靜下心來,等待解毒也好,等待壽命耗儘也罷,他隻不斷地往庭院外看去,一遍又一遍地問去。

“娘子有沒有回來?”

那虎族的丞相琥尊,豈是那麼好殺的?

短短兩日的工夫,他已經問了無數遍了。

觀星聽得耳朵長繭,“郎君兩日一共問了一百一十二遍,小的快數不過來了。”

但娘子始終沒有會來,郎君頭上的白發一日多過一日。

可就在這會,觀星來替郎君梳頭束發的時候,忽然手下一頓。

“天老爺,郎君的頭發保住了,沒再白下去!”

話音落地的瞬間,鐘鶴青愣住,接著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臟在一下接著一下地跳動,可被虎毒侵襲的痛意卻不見了。

“是不是,是不是琥尊死了?阿幺贏了?!”

他無法得知準確的情況,遙遙望著半空,但還沒有人影返回。

隨後趕來的道醫,為他搭脈看了一番。

“解了,這虎毒確實解了。”

鐘鶴青聞言長長此出了一口氣。

他又忍不住往院外看去,“娘子回來了沒有?”

觀星搖頭,“郎君彆問了,娘子忙了好幾日,總得吃個早飯再回家吧?您難道想讓娘子連夜趕路不成?”

他這話說得有趣,孫元景都忍不住鼻頭酸澀地笑出了聲來。

他也安慰鐘鶴青,讓他不必太過著急。

“主君殿下過不了太久,定會回來。”

鐘鶴青低咳了兩聲,虎毒連日地侵入他的心口,除了頭發幾乎白儘,也將氣力吞噬殆儘,令他身子越發不濟。

但這會,他也知道孫元景和觀星說得在理。

“阿幺一定是累壞了,不立時回來也好,隻要她無事,先找個客棧好生睡上一覺也好。”

反正他中的毒也已經解了,他可以慢慢等著她回來。

可他說了兩句話,又開始低咳起來,且一連咳喘了好幾聲都沒能停下來。

孫元景替他順著後背,又連聲叫了一旁的道醫。

“您再瞧瞧,怎麼還是咳嗽?毒不是都已解了嗎?”

前來給鐘鶴青診病的道醫,方才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

這會,他再次把指尖點在了鐘鶴青的脈搏上。

他手下微微使出法術,替他止住了咳嗽,但也道了一句。

大夫的聲音比之前低上許多,微有歎息夾雜其間。

“這虎毒,將鐘大人的身子,損耗得著實有些厲害了。”

這話說出,孫元景還沒太明白道醫的意思。

鐘鶴青卻聽出了端倪。

房中靜靜的,連窗下的兩位膽子頗大的魚兒,此刻都停下了歡遊的身姿。

鐘鶴青見道醫眼簾垂下,唇下緊抿。

他輕聲開了口。

“我這身子,是不是......其實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說得很輕,落在孫元景耳中卻如同驚雷。

房中的氣氛幾近凝滯,道醫眼眸輕顫地看向鐘鶴青,默然許久。

“約莫,約莫鐘大人的壽命,隻剩下最後兩二個月了。”

......

道醫離開之後,孫元景又折返了回來。

但他卻見鐘鶴青沒有在床上躺著,也沒在庭院裡一遍一遍地問詢他娘子回來沒有,反而走到廂房布置出來的書案前,安靜地扶著桌案勉力地站著,慢慢收攏著桌上的書冊。

晨曦的光亮照亮了庭院,也落上了窗欞,卻唯獨沒有落在他身上,隻將他遺忘在房中的昏暗裡,仿若無光可入的山間幽潭,被世間遺忘。

孫元景心下微顫。

他忍不住同鐘鶴青道。

“方才那位道醫興許隻是擅長解毒,我再尋旁的大夫前來。”

或許還有旁的辦法,能把他被虎毒侵害過的身子恢複過來,把他的壽命還回來。

但可被晨光遺忘的男人,卻隻跟他搖了搖頭。

男人眼眸一直垂著,此時伸手往桌案旁邊的小幾上拿去一摞書冊,可胸中又是一陣急咳,阻斷了他的動作。

孫元景不知道他到了現在,還在收拾什麼?

可見狀也隻能快步上前,替他拿過那一摞書來。

隻是孫元景近到小幾前,才看到那小幾上、書案上,或厚或薄,或新或舊的都是同一類書。

是練氣養身,延年益壽的書籍。

延、年、益、壽......

當一個隻有數十年陽壽的凡人,娶了一位數百年壽數的妖妻;

當他答應她,用儘所能一定會陪她長久活下去;

當他從承諾的那天起,就把活到百年融進自己的每一個呼吸裡......

可最後,禍亂平息、妖毒解去,他能留給她的時間,卻隻剩下了最後的兩二月餘。

孫元景無法再用清心訣止住此刻複雜難掩的心緒。

他隻是看著厄運纏身、卻始終沉穩堅韌的男人,垂下眼簾裡,有一滴清淚悄然溢出,晶瑩含在眼眸中,又啪嗒一聲,落了下來。

“少卿!”孫元景忍不住用從前的稱呼叫了他,“你莫要哭,我再去想辦法!”

男人緩緩搖了搖頭,嘴角噙起苦澀的笑意。

他笑著,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我沒有哭,我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消息,等她回來,我要怎麼說給她聽。”

虎毒瘋狂地吞掉了他的壽命。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連一年都沒有了。

他還能握在手裡的,隻剩下那短短兩二個月了。

凡人的兩二個月,在她漫長的生命裡,幾乎隻是一瞬。

“我到底該怎麼告訴阿幺呢?”

怎麼說,才能不讓她傷心?

他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無論擁有再多的智慧與謀算,都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一旁的孫元景,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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