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2 / 2)

可是延請了兩位王城的妖醫去了東京,替鐘鶴青看了診,最後的結果也隻是搖頭。

九姬不死心,回山之阿,去雲之翎,也去過威臨城,她遍請名醫前來,可誰都沒有替鐘鶴青延續壽命的法門。

時間在一日一日中,如沙中的水般迅速流失。

鐘鶴青夾雜在白發中為數不多的青絲,一日少過一日。

當年賀蘭亭的瘋,九姬也體會了起來,她也想儘了辦法,造出一個又一個陣法,試著將他的肉身固在其中,不再耗下去,也許能保住他的命。

但那些陣法之於他一個凡人總是那麼難耐,每每折磨得他臉色泛青,冷汗直流。

可他從未抱怨過一句,就這麼陪著她一個又一個地試過去,試到精疲力儘,試到連九姬不甘的心都跌落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凡人的壽命本就不多,我隻是想和他過上凡人的幾十年而已,怎麼連這都不行?”

父親、母親、大哥、二哥、三姐......六哥、七哥。

老天已經在她眼前奪走了這麼多人,每一個人、每一次,都在生生挖走她的心,如今,老天連她的凡人夫君都要搶走了。

她問雙姒這個問題的答案。

雙姒沒有答案,她不停地抹著眼淚,替自己抹掉,也想替九姬抹掉。

可誰的都沒能抹掉。

雙姒抽泣著將妹妹抱在懷裡。

“小九,世事無常,若是注定留不住,最後的這些日子就好好過吧。”

至少不要讓鐘鶴青在陪她反複嘗試中,疲憊而痛苦地離開。

......

許是各種陣法太過難熬,又或者鐘鶴青的身子確實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他每日沉睡的時間都比從前長了不少。

到了近午時,鐘鶴青才慢慢睜開眼睛。

眼睛甫一睜開,他就看到了站在床邊的九姬。

他料想她今日,可能又準備了陣法讓他嘗試,隻要她想,他便陪著她試。

可她輕聲開了口。

“鐘鶴青,我們去樊樓吃飯吧。”

話音輕輕飄飄地落下來,男人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

“阿幺......”他忍不住喚了她的乳名。

九姬含著淚,彆過了頭去。

鐘鶴青抬手,將她緩緩拉進懷裡,抱著她,替她擦掉臉頰上的淚珠。

“好,我們去樊樓吃飯,但樊樓喜慶熱鬨,你不要哭,好不好?”

九姬抿著唇,鼻音濃重地應了一聲。

“嗯。”

他們開始去樊樓吃各式各樣的館子,盧高蕭雖然礙著他父親不希望他參合妖界的事,沒有前來,但卻通過觀星打聽到了消息,早早給他們在樊樓定了最好的位置。

之後他們也去了京郊跑馬,九姬在馬蹄下略施法術,就能讓馬兒飛奔而起,好似踏風而飛一般,與鳥共舞。

有時也在東京妖坊裡溜達,九姬買了一雙貓耳朵給鐘鶴青戴在頭上,弄得妖眾還以為他也是狸妖,問他是不是從山之阿來;又去翡翠瓊木下吃吃喝喝,累了就坐到山坡上,抱著靈飲喝著,遙遙看著兩坊燈火萬家的繁盛景象......

大理寺如今,鐘鶴青實在無有精力再去了,他提了寺丞廖春坐了自己之前的右少卿的位置,將差事都交給他來主理,忙得廖春連回家吃飯都不能得閒。

倒是他的長子和長女,帶著家中的小家夥們,跑去了大理寺給他送飯。

九姬和鐘鶴青在路邊遇到的時候,九姬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你是不是再努努力,興許我們一胎就能有這麼多孩子。”

鐘鶴青捏了她的手,讓她不要再開玩笑了。

將死之人,何必再在世間留有牽掛呢?

就這樣乾淨利落地離開,也許是對世間最好的祝願。

......

沒兩日,權琅和懷琳大婚。

鐘鶴青和九姬都是去了的,隻是婚事時間太久,鐘鶴青如今的身子,撐不到喜宴開始就隻能先回了家中。

九姬本也不欲留下,但男人卻讓她去跟著熱鬨一番,也是給安三娘一家添喜慶的意思。

九姬見狀也隻能留了下來。

可這日的喜宴剛吃了沒兩口,便覺胃中翻江倒海,整個人都跟著眩暈了起來,她反複用妖力壓製,竟然效用不佳。

安三娘連忙過來替她瞧了一番,瞧完又驚又喜。

“主上,有小殿下了!”

九姬訝然愣在當場。

......

府裡。

觀星把一隻布滿灰塵的舊箱子翻了出來,“郎君怎麼想起這個來了?這裡麵的玩意說不準都被蟲蛀了。”

鐘鶴青沒搭理他,隻是自己慢慢除了灰塵,打開了那隻舊箱。

箱子裡沒什麼稀罕的東西,隻有小孩子玩的木頭玩意,是他三歲走失之前,爹娘祖父讓人做給他的。

他認祖歸宗之後,隻聽關老管事提過,卻沒有打開看。

今日看過去,沒有一件東西被蟲蛀掉,裡麵乾乾淨淨,爹娘一件一件都給他保存的很好。

他們曾有過孩子,但卻終是失去。

可他卻希望自己不要留下子女。

他什麼都給不了他們,那將是沒有父親曾參與的一生。

“最好不要有,最好不要......”

可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來。

九姬就站在門前。

“鐘鶴青,我懷孕了。”

男人手裡還拿著孩童耍玩的撥浪鼓。

聞言,撥浪鼓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

當天晚上,他咳出了血,一口血咳出昏迷了過去。

孫元景又找了道醫前來,道醫連番囑咐。

“鐘大人這般,心緒萬萬不可反複起伏,於身子有大礙。”

他曉得。

他如今的身子如同風中殘燭,波動的心緒好似吹來的風,小小一股風,就能讓他滅掉。

但是他止不住難過。

他仰頭躺在床上,放空著氣力躺著,看著帳頂眼淚自眼角滴滴滑落,心中的悲戚一浪湧上一浪。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來,活著照顧他懷了孕的娘子,活著等待他即將降生的孩子,活著與他們一起

慢慢過完這一生!()

可天不予壽,時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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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終究沒有辦法強留下分毫。

傷勢未愈就懷了身孕的他的阿幺,滿臉倦色地睡在了他身側。

鐘鶴青不敢發出聲音驚擾了她,他隻勉力翻了身,看向她入眠的睡顏。

更聲敲響了一遍又一遍,他湊著帳外透進來的些微月光靜靜看著她。

不知看了多久,他眼眶酸脹地忍不住低聲道了一句。

“早知今日,我便不該......”

深夜中,她忽的睜開了眼睛。

“與其說往日不該,不若你多活兩日!”

她緊緊繃著小臉,含怒地向他瞪過來,但雙眸水光晶瑩。

鐘鶴青微頓。

“好。我努力,多活一日,再多活一日,我儘力多活。”

......

時間不多了,那便不要再睡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天不亮就讓觀星把他叫醒。

他把所有時間都儘量用起來,有了時間,哪怕多兩刻鐘,他都能去到書房裡,給他的孩子抄寫一份啟蒙的字帖,留下一份可讀的書單,收集兩件可玩的玩具。

他不能親自教他們識字了,他把他從用過的最好用的筆墨留下來;

他也不能帶他們騎馬了,他提前去馬場選上最好的小馬駒先給他們養起來;

他給他們紮了風箏,一隻一隻壓在箱子裡,等他們年歲大了就能拿出來自己玩;

如果阿幺的這一胎裡,有一個凡人的小孩,這鐘府他不賣了,就留給他無法謀麵的孩子;

而若是他有了小妖童,日後和阿幺一起識了字,那些他收集來的妖書妖籍,他想要一一修補好,雖然父親是個沒什麼用的凡人,可總還有幾本書能傳下來;

他也打聽到,山之阿的狸妖,最多一胎生出十六隻小狸貓。他便也準備了十六個名字,萬一他的阿幺真的給他們生了十六個孩兒,作為父親的人,總要給每一個孩子都留好名字,他甚至想給每一個孩兒都刻一塊玉牌......

可他的時間不夠了,哪怕天不亮就起,時間也不夠了。

況他的精氣神也一日少過一日,他明明在努力醒著,卻不知何時閉眼睡了過去。

發間,唯剩的幾縷青絲也白儘了。

鐘鶴青知道,他的壽命窮儘了。

每日都陪在他身邊的九姬也察覺了。

她又開始不甘心地想要用各種各樣的妖術陣法留住他,可陣法隻能剝奪他更多的時間,讓他受更多的罪。

她心裡每天絞痛難忍,隻能與他寸步不離,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

這日早間吃飯的時候,他連飯也有些吃不下了。

九姬皺眉,“是不是不合口?要不要換些彆的來?”

他笑著跟她搖頭。

“天太熱了,便不怎麼餓。阿幺吃吧。今日的魚湯做的甚是鮮美,你定然喜歡。”

() 他說著,還給她盛了一碗湯來。

可九姬看著他的樣子,滿頭找不到一根青絲,她也吃不下了。

她不想在他麵前再表現什麼,隻能道。

“天熱,我回屋換件薄衫來。”

鐘鶴青跟她點頭,手上盛著魚湯,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

“去吧,我等你回來。”

九姬回到房中,更覺心下難忍,她連飲兩盞茶,壓下心頭酸澀,換了衣裳回到院中,看到他似是更加疲累了,單手支在桌子上,抵著頭,像是睡著了一樣。

庭院安靜如許。

九姬見狀,想要回房給他拿件披在肩頭的衣裳,但還沒轉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鐘鶴青?”她問了一句。

庭院中,暑熱的風悠悠吹過樹梢,吹起他散在身後的白發,旋轉而飛。

但他沒有回應。

“鐘鶴青?鐘聞野?!”

九姬愣住了,旋即一步邁到了他身前,她連聲叫著他的名字。

可無論怎麼叫,庭院裡自始至終都隻剩下風聲吹動樹梢,發出的沙沙的聲音。

坐在樹下石桌邊,單手支了額角的男人,再沒有了任何回應。

九姬的眼淚咣咣鐺鐺地砸落下來。

到了這一刻,哪怕她已經做好了千次萬次準備,可發慌發亂、心頭急痛地,連呼吸都徹底亂掉了。

“鐘鶴青,鐘鶴青?!”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去緊緊抱住他的身體。

“你怎麼不回答我?你怎麼不說話?”

她拚命地去搖晃他。

“怎麼回事?你怎麼回事?!你不是說,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