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天涯(三)(1 / 2)

“砰砰——”

突如其來一陣敲門聲,撞破了屋裡濃稠的氣息。

二人驚了一跳。蕭凰速定心神,忙問:“誰?”

外頭那人等不及回答,“吱呀”一聲推開門,徑直闖了進來。

蕭凰訝異到底是誰這麼魯莽,怎的連聲招呼都不打,慌忙套好衣裳,狼狽鑽出了帳子。

子夜來不及逃走,隻得屏息藏到深處。忽聽門口蕭凰“啊”地一聲,緊張道:“溫姑娘,你怎麼來了?”

子夜心底一澀,好像碗裡的白粥吃得正香甜,忽然就灌進一壇陳年老醋。

溫……姑娘?

什麼溫姑娘!

蕭凰這女人,怎還認得彆家的什麼姑娘!

子夜越想越酸,用上“天涯與共”,換成了蕭凰的眼識。

我倒要親眼看看,到底是怎麼個溫姑娘!

眼識一變,便瞧見一個溫婉可人的妙齡女子,眼圈兒紅紅的噙著淚珠,縱身撲進了蕭凰懷裡,“哇”一聲哭成了梨花帶雨。

“蕭哥哥,我好想你……”

子夜身後炸起一層雞皮疙瘩。

蕭哥哥?

好一個蕭哥哥!

我道這蠢女人平白無故的,為什麼非要女扮男裝!

原來……是為了誘騙人家小姑娘啊!

蕭凰你個女流氓,為了圖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你可真是臉都不要了!

看著懷裡的溫苓泣不成聲,還緊抱著自己不肯撒手,蕭凰偷覷了一眼床帳,心底叫苦連天。

姑奶奶呀,你可真挑了個好時候!

“說罷,什麼事?”蕭凰推開溫苓,可話一問出,便已追悔莫及。

溫苓為何而來,她早該知道了。

可她萬萬不想當著子夜的麵談及這種事情。

“我……”溫苓抬起水靈靈的眼眸,正要坦白,卻被蕭凰打斷了。

“我知道了,你是來問我要金楠木脂的藥錢罷。”蕭凰尷尬笑笑,“那個,你去問聶夫人——”

“蕭哥哥……”溫苓一把攥住她的手,脫口道:“你肯要我麼?”

從前,她總覺得蕭凰無意於情場,隻能把這愛念積壓在心底,怎麼也說不出口。直到昨夜蕭凰一去不返,她才痛徹心肺地意識到……

有些話藏得太久,隻怕一輩子都來不及說了。

這一回,是一廂情願也好,遇生離死彆也罷,她決心緊抱住“他”,再也不鬆開手去。

子夜暗自攥緊了掌心。

蕭凰啊蕭凰,你招的好桃花運呐!

“溫姑娘,這……”蕭凰晃了個措手不及,“有些話可不能亂……”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

溫苓等不得對麵的回答,隻將多少年來的柔腸百轉,儘數傾吐而出。

“三四歲時,我總聽街頭巷尾的閒說,說道咱們業城的衙門,來了個功高蓋世的七曜上將。說他如何杯酒時分斬儘萬軍精銳,金刀入庭覆滅了蠻國犬戎。

“那時我傾慕得緊,滿心盼著去衙門望上一眼,看看這位百年一遇的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威風模樣。

“八歲那年,是你第一回來長安醫館,問的是一副解酒毒、補氣血的枳葛飲。我親手與你抓了藥,才知這位大將軍生得這樣好看,脾氣又那麼溫柔。

“從那以後,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到業城十八年,來長安醫館三十餘九次,有一十七次拿的枳葛飲,一十三次是安魂琥珀丹,八次是失笑散,還有一次……是我抓藥時偷放了一隻我親手繡的香囊。可你隻當我是放錯了東西,非要回醫館來送還給我。

“十六歲起,我推掉了好多婚約,爹爹也拿我不是辦法。衙門裡的捕快總開玩笑,問我究竟看上了哪一個郎君。我總是默默看向你,可你從來隻盯著手裡的酒杯。

“我還願意等,等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妄想你哪一天來醫館不是抓藥,而是……提親。

“可直到昨天在扶蘇橋,你中了那樣深的毒,還要不惜性命保護我和爹爹,甚至……要向聶夫人屈膝求饒。

“從那時起,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無論你待我有情無情,我溫苓總要拿一輩子報答你的深恩。

“妻也好,妾也罷,哪怕你不願娶我,哪怕你……另擇良配,我隻做個丫鬟追隨你左右,也是心所甘願。

“我隻問你一句……你肯要我麼?”

子夜一句一句看著她說完,仿佛一顆心陷在黏重的泥汙裡,越來越沉,直壓得失去了搏動。

想起這一日對蕭凰動過的情念,隻覺得無比的荒唐可笑。

比起溫姑娘癡心守了蕭凰十八年,自己這短短兩日的相逢,一時衝動的喜歡,又算得了什麼?

蕭凰身負啼血毒的劇痛,還不惜性命保護溫姑娘。

而自己呢?

她能對自己做到這般地步嗎?

嗬。

子夜啊,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區區一碗白粥,便能騙來你的真心,任人擺布於股掌之間。

說到底,你們不過為了一樁命案,互相利用而已。

等朱公子一醒來,立時分道揚鑣,各奔天涯。

至於情愛……

你配嗎?

也不想想你是個什麼東西!

你是鬼胎厄命,是這臟惡人間裡最不堪的過客!

你來時一無所有,去時孑然一身,陪你自始至終的,隻有八百六十一條血淋淋的爛債!

除了大凶的命數,纏身的厄運,數之不儘的生死險境……你還能給她什麼?

什麼都沒有。

就這樣一條賤命,你還敢奢望半點情愛的滋味?

師尊說的命中注定,子夜差點誤認為是那個人。

一時竟忘記了,自己從來就沒有什麼命中注定。

她這一生,隻有孤獨是注定的。

天涯向來是天涯,但終究不是與共。

而是擦肩陌路,相忘於江湖。

子夜心頭悲到極處,一度堅毅的瑞鳳眼裡,湧上一滴乾涸了多少年的鹹澀。

她收去眼識,把淚水吞了回去。

看著溫苓楚楚可憐的妙目,蕭凰歎了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