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是葫蘆去關的。
關門前,他就看見寧時亭站在大門前,手裡握著一把長刀。
很奇怪的,寧時亭明明半點法力都沒有,平時也是一副病弱的樣子,但是他握刀的姿勢卻出奇的漂亮。
不像第一次拿刀的人,刀鞘都會垂垂墜向地麵。寧時亭脊背挺直,對於手裡的法器透露出一種沉靜的熟稔,那一刹那仿佛一掃平常的病氣與弱氣,透出一種鋒利與持重來。
葫蘆還沒想明白自己這股子奇怪的熟悉感來自哪裡,就聽見旁邊一個老伯說:“剛給公子遞法器的時候,公子那拿過去的姿勢活脫脫就是王爺當年啊。當年王爺馭仙出征的時候,就是這樣拿刀的,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一聲錚然刀響劃過,燒紅的大門轟然墜落。
火星帶著令人窒息的高溫劈裡啪啦地挾裹著熱風,將人團團包圍住,細微晨光中,白狼從泛青的浮光與煙火中緩緩出現。
如同半個月前的事情重演,寧時亭睜開眼,頭頂就是幾十、上百雙蒼色的、琉璃火一樣的狼眼,冷靜、謹慎地盯著他。
那一瞬間,就已經有高大的白色幽靈竄去了他的身後,包圍圈悄無聲息地縮小,這些狼眼聚攏的時候,就像周圍點了一圈兒夜燈。
背脊上有一線金毛的白狼嘴裡叼著一團血淋淋、毛茸茸的東西,喉嚨裡咕嚕了一聲,上前幾步,在寧時亭麵前轉了幾個圈兒,然後將鼻吻湊近了,將這東西展示給他看。
寧時亭愣了一下,聲音也有些顫抖:“小狼……”
平時總喜歡跳進他懷裡要抱抱的小銀狼,這時候前爪已斷,血潑了一身,渾身臟兮兮的,看起來像是快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寧時亭上前一步想要接過小狼,旁邊兩隻稍小一點的白狼卻低吼了一聲,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群狼仿佛還是對現在的情況沒有達成統一意見似的,三隻狼湊在一起,喉嚨裡都發出了一些低沉的咕嚕聲,像是在交談。
而寧時亭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問旁邊的一隻狼道:“飲冰呢?就是,那個坐輪椅的孩子呢?”
他知道這些狼聽從顧聽霜的命令,今天顧聽霜遲遲不回來,恐怕是在修煉的時候出了什麼事,要不就是修為走岔,要不就是在靈山上遭遇險情。
現在這些狼群身上還帶著大片血跡,看樣子經曆了一場慘烈的廝殺。
寧時亭丟下手裡的劍,平靜地說:“我是殿下的……親人,知道各位都是殿下信任的心腹,但是人狼到底殊途,請放心將殿下交給我照顧。上一回,殿下帶你們見過我。”
他一邊說,旁邊還有一隻狼在盯著他流口水,看起來是覺得鮫人吃起來應該很香,但是每當它要前進一步的時候,都會被身邊的同伴低吼著凶回去。
狼群之中等級森嚴,現在就能看得很明顯。狼群分成了很多個緊密聯係的小團體,每個小團體都有一隻頭狼,而這些頭狼都聽從那隻金脊背狼的聲音。
那天拱著輪椅,送他們下山的狼就是這隻金脊背狼,地位大概……是個軍師?
倒還和他不謀而合。
寧時亭靜立不動,還是那樣不卑不亢地站著。
許久之後,堵在他麵前的狼群重新散開,看起來是狼群們慎重地做好了決定。
金脊背狼湊近了,叼著小狼,示意寧時亭接過去。
寧時亭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旁邊的狼就已經湊了過來。
它們知道他身上有毒,不碰他的手,隻是隔著他精致華美的衣袍,用鼻子輕輕地嗅他,仿佛在審視、評定著什麼一樣。巨大鋒利的獠牙就在他肌膚寸息可及的地方,獸類滾燙的熱氣噴過來,毛骨悚然。
他的手也就被這樣推著、頂著,動彈不得。
又過了很久,抵在他手臂間的白狼們也退去了。寧時亭的手慢慢放鬆了,輕輕地把小狼接了過來,放進懷裡。
群狼散得更開了,寧時亭一麵快速用劍割下自己的一角衣袍,幫小狼紮緊前肢,一邊往前走去,問道:“飲冰呢?他在哪裡?”
金脊背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往某個地方跑了過去,一躍十幾丈之後,再停下來,回頭看他。
寧時亭抱著小狼,指尖撚出返魂香,輕輕點在小狼鼻子前。他向著金脊背狼的方向追出去,因為煙霧還沒散去,通往靈山的路也不平整,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
金脊背狼把他帶去了一個不起眼的岩洞下。
顧聽霜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就那樣躺在輪椅上,一動不動。
這些狼聰明,知道靈山中還有敵人,還有不同宗的狼群。顧聽霜使用靈識的時候,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軀體,它們一早就派了兩隻狼,將他從府門後“接”回了這裡,藏起來,等待他們的頭狼回來、
小狼在返魂香作用下,迷迷瞪瞪地像是要醒了,傷口也在飛快地愈合。
但是顧聽霜沒有反應。
寧時亭深吸一口氣,低頭向金脊背狼道謝:“謝謝你們,你們快走吧,我回去讓他們來接殿下。”
金脊背狼又盯著他看了幾眼,隨後長嚎一聲,身後的狼群紛紛跟來,漸漸離開王府的範圍,準備回到靈山之中。
靈山危險,他想先把顧聽霜帶回府邸周圍。
寧時亭一手抱著小狼,一手費力地推著坐了個顧聽霜的輪椅,輪子卡在岩峰之間,剛有點脫力的時候,就感到手上一輕,有三隻狼過來了,十分乾脆地幫他推了起來。
一隻跳到輪椅前保護顧聽霜不滑下來,另一隻和上次一樣推著輪椅。
三狼護送他們二人下了山,停在府邸後院。
這次是真真正正地離去了。
寧時亭快步走出去,叫來人把顧聽霜送回臥房。
郎中也找來了,探測了顧聽霜的脈搏,說是沒有異常,但是有神思波動的跡象。
寧時亭聽郎中這麼一說,心裡已經明白了**分。
顧聽霜多半是功法走岔了,所以才會昏迷不醒。
他自己不會修習這種心法,《九重靈絕》中也沒有提及這種情況的解法。步蒼穹當年編寫這本書的時候,隻是做了個簡單的歸納彙總,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後生輩真的走上這一條路。
寧時亭當即召來青鳥,寫了信給相熟的師兄師姐,問這種情況有沒有解法。
返魂香也不起作用的話,這問題可能有點嚴重了。
當夜,他屏退了眾人,衣不解帶地守在顧聽霜床前,時時注意著他的氣息和脈搏。
顧聽霜沒有任何動靜。
反而是半夜的時候,葫蘆闖進來說小狼蘇醒了,嗷嗚嗚地凶著他們,大約是想見主人。
寧時亭就讓他們把小狼帶進來了。
小狼沒了一隻前爪,清理之後隻有一層薄薄的毛皮掛在斷裂的骨頭上,就這樣還是掙脫了葫蘆的懷抱,猛地跳到了地上。
咕咚一聲,小狼滾了幾滾,痛得渾身發抖都不哀嚎一聲,居然還站穩了。
寧時亭看得眉頭一皺,剛想俯身把它拎過來的時候,就見到小狼已經啪嗒啪嗒衝著他跑了過來。
小狼搖搖晃晃的,高昂著頭,甩著尾巴,飛快地衝進了他的懷裡。
寧時亭剛回到坐姿,把它放好的時候,它就飛快地貼近了,鑽在了他手邊。
有點無賴,有點頹然,還有點低迷的痛楚。
就那樣輕輕地,輕輕地,將又奶又溫軟的鼻息噴在他指尖,隔著一層毛枕在他手背上。
他垂下眼,隻看見小狼正好也抬起眼睛瞧他,金燦燦的眸中好像比平常冷漠一點,又回到了“不喜歡他的小狼”模式,可裡麵全是他的影子。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