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是看他的婚書。
十多年記憶模糊,他不記得當初的婚書長什麼樣了,如今回頭再來看,也隻覺得有些惘然。
他不是沒有幻想過能擁有一個家,不管是看清楚顧斐音是個怎樣的人,之前還是之後。
“家”這個字對他來說,是很遙遠的東西。
他之所以將鮫人耳收藏至今,偶爾拿出來看一看的時候,不免也會想一想,他的父母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有過期許,他知道當時鮫人族滅,族人雖然柔弱美麗,手無寸鐵,但是從不肯投降認輸。所有的鮫人前赴後繼地去試傳說中毒鮫的製法,前赴後繼地死,寧願和血族戰到最後一刻,世間鮫人族滅,也不能容忍血族提出的條件:讓鮫人永世為奴。
他想自己的父母,一定也是懷著熱血與堅韌,為他們,也為他,選擇了最慘烈的路。
寧時亭自嘲地笑了笑。
手邊的燭火晃動了一下,寧時亭走著神,沒留意手中的婚書直接被人奪走了。
他以為是聽書在淘氣,剛想回頭去看的時候,卻發現輪椅上的少年正盯著他看,臉色很難看。
“你不是說不想收下,一點都不在意這個婚書嗎?”顧聽霜陰陽怪氣,“你果然在騙人,寧時亭。”
寧時亭瞥他,又歎了口氣:“殿下又來了。”
“不是我又來了,是你自己撒謊被我發現了。”顧聽霜盯著他看,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樣,“你不敢承認嗎?”
“臣真的不在意……”
“真的?”
顧聽霜湊近了,烏黑的眼眸盯著他瞧,裡麵的光芒有些野性的威壓。
這一瞬間,寧時亭感覺自己被一隻正待捕獵的狼看了一眼,不由得心跳慢了一拍。
他輕聲說:“真的……”
“那我燒了。”顧聽霜揚手,直接把婚書放在蠟燭上點燃了。
寧時亭下意識地攔了一下,顧聽霜卻不給他機會,隨手一丟,角落裡竄出的小狼立刻叼住了燃著的婚書,十分會察言觀色地扔進了炭盆裡。
婚書頃刻間就燒得焦黑。
寧時亭:“……”
這也太過簡單粗暴了。
他又搖了搖頭,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也是這個時候,壓在他心上地沉沉束縛,忽而也像是被燒成了灰燼。
都燒了,所以無可回憶,沒什麼意難平,也沒什麼可後悔的。
他走錯了路,這輩子無非換一條路重新走。
“你生氣了?”顧聽霜端詳著寧時亭的臉色,有點心虛地問道,“生氣了?又不理我了?”
寧時亭沒理他,開始翻書做事,查閱今日府上的賬目。
“你彆不理我,你理理我,寧時亭,我錯了。”顧聽霜扶著輪椅晃到他身邊,有點慌。
看寧時亭還是不理他,顧聽霜厚著臉皮說:“你彆生氣……我給你賠一封婚書好不好?我爹沒辦法娶你了,那我娶你也是很好的啊。”
哪有這麼賠的?
寧時亭多少有點故意捉弄他的意思,憋著笑繼續沒理他,卻見到顧聽霜真的跑去翻箱倒櫃,拿了筆墨,又找人要紅紙。
寧時亭看差不多了,輕聲說:“不用了,殿下,臣沒生氣——真沒生氣。”
“魚生沒生氣,魚又不知道,它們隻會在水裡遊。”顧聽霜眼睛都不抬一下,拿起筆刷刷地寫。
是婚書。
紅底黑字,字字句句都是婉轉的戀慕和未來的期許,仿佛可以看見百年宅院前的飛鳥竄動。那畫麵成了寧時亭和他,手挽手賞月聽茶。
他知道這是個玩笑,可是也隻有他知道,這個玩笑有多認真。
至少還能在他麵前,光明正大地寫出來。
那一刹那,顧聽霜腦海中忽而晃過一個畫麵,他記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雪妖種在他腦海裡的另一個“我”的記憶。
他坐在桌前,袖子裡揣著婚書,看另一邊的寧時亭也收到了顧斐音的婚書,什麼都沒說,安靜地離去了。
……
“我寫好了,送給你。”
顧聽霜放下筆。
他把兩張都給他遞過去。他不懂普通人的婚書,是兩邊各執一份,隻覺得寫好了,那麼都送給寧時亭。
寧時亭笑了:“殿下快收回去,這樣的玩笑開不得,彆人知道了要說閒話。”
“說閒話又有什麼關係?”顧聽霜說,“你收起來,不就沒人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收起來……就,放在你那個裝鮫人耳朵的箱子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沒彆的人知道了。”
他偏過頭,不敢讓寧時亭看見他此刻的眼神。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