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人人都怕死,寧時亭自己已經死過了一次,反而不再那麼怕了。
隻恨他這重來的一生又是草草收尾,他依然沒能來得及手刃毀掉自己的那個人。聽書被他救回來了,沒了他,以後的處境會怎樣呢?百裡鴻洲這樣薄情寡義,聽書回去後又會迎來怎樣的前途?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身後傳來了一聲低沉的狼嚎,隨後狼嚎聲此起彼伏,響徹靈山。這是對同類的呼喊,亦是對敵人的警告。
他猛地睜開眼睛,回頭看去。
身後風雪傾軋,以無人能擋之勢頭迫近,而他腳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片雄壯的樹根,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延伸到對岸。
熔岩交界處,兩岸的都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巨樹,橫貫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帶著小斷口的橋梁。
雖然有斷口,但是已經夠一個人爬過去了。
寧時亭猛然起身衝過去,懷裡的小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恢複了精神,從他懷裡跳出,來到他跟前,示意他跟著一起往上爬。
那眼神中一片天真澄澈,顧聽霜的靈識已經不在這裡了。
……會在哪裡呢?
情況不容寧時亭細想。這樹木構成的橋梁雖然堅固,但是熬不住底下是灼熱燃燒的容顏,已經有樹根部分燎了起來,火焰升騰,快要被燒塌了。
雪妖緊隨而至,白霧蒸騰,這龐然怪物在抵達的一瞬間,風雪激起的火焰直接吞沒了整個橋梁!
寧時亭在那一瞬間隻覺得整個人都要被燒化了,他是鮫人,本性怕火。小狼已經在他眼前跳了上去,回到了狼神殿的對岸,而他攀附的樹根已經一半灰化了,手也因為脫力和疼痛而漸漸有些抓不住,快要往下滑去。
上麵擠滿了上古白狼,都想要把他叼回岸上,但是要把他叼回去,勢必要踏上這一方已經搖搖欲墜的樹乾。
隻剩一寸,兩寸。
樹根完全傾斜,在狂風中越來越抓不住,寧時亭渾身冷汗,卻發覺背後逼近的不再是火勢,而是——冰雪!
那雪妖,竟然跟著他一起想要爬過來!
寧時亭對這個雪妖的吸引力仿佛有無限大,從來隻站在對岸不肯過來的雪妖發狂跟著來到了熔岩海上,身後的樹根卡擦卡擦地響了起來,如同地獄的聲音。
然而雪妖軀體沉重,剛過岸就浮空落了下去,瞬間無聲地落入了底下的熔岩之中,被火海吞沒。
冰雪封凍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一刹那間水汽蒸騰,霧氣一下子就彌漫得讓人看不見眼前的東西。
樹枝卡擦卡擦斷裂的聲音也停止了。
寧時亭驚出一身冷汗。
他低頭往下看去,望見灼熱的岩漿背著一刹那的寒冷完全壓製了,但是隻有短短一瞬。
雪妖正在不斷融化,霧氣散去後,熔岩重新亮起,帶著灼熱的詛咒化開它身上的冰雪,一層又一層仿佛抽絲剝落。
沉沉嚎叫聲自底部傳來,那是雪妖的聲音,卻不像是痛苦的哀嚎——這聲音中沒有凶獸臨死前的瘋狂,它的眼睛依然看著寧時亭的方向。
寧時亭看見了它的眼睛,也看見了,層層冰雪消融之後,在霧氣中浮現的一個人影。
那人影伸出手,對著他虛虛一抓,隨後徹底消失在了岩漿之中。
“飲……飲冰?”
寧時亭感到有些心驚,也覺得腦子有些亂,這一刹那不受控製的夢魘似乎將要浮現,但是他什麼都抓不住。
隻覺得那怪獸的哀嚎中,仿佛在叫著誰的名字一樣。
雪妖的身影消散,**不存,顧聽霜的靈識得以脫出。
那一刹那,寧時亭感到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把他從搖搖欲墜的險境中拉了上來。
是顧聽霜。
顧聽霜站在他麵前,仍然是一隻手拄著劍,單靠著這一處的力量勉強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他身後蹲著所有的上古白狼,金脊背為首,月牙推著他的輪椅蹲在其後,這隻大狼顯然提早就做好了準備,把顧聽霜的軀體運來了永月斷崖。
另一邊的地上躺著昏迷過去的聽書,又幾隻小狼崽趴在他胸口給他取暖。
寧時亭勉強爬上來,啞著聲音問:“飲冰?”
顧聽霜的眼神混亂,直到他開口說話後方才顯得有些清醒,但是他整個人仿佛十分疲憊。
他眼中一派風起雲湧,似乎時而陷入迷亂,時而又能得到片刻清醒。看著他的時候,有時候顯得很熟悉,又是卻透出一種麻木的陌生來。
他的靈識呆在雪妖的軀體中,直到雪妖覆滅才得以抽身而出。但就在看見寧時亭身在斷崖邊的那一刹那,他突破了自身的功體,將靈識分散為三,其中之二分彆號令兩邊的樹木蓬勃生長。
被逼到極限的那個瞬間,他的功體直接跨越了這幾天的障礙,直接進階到了第四重,可以將靈識分裂,同時操控多個生靈。
兩邊的古樹都已經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另外兩縷靈識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是誰,寧時亭?”寧時亭聽見眼前的少年問道。
“您是……”寧時亭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是世子殿下,您的名字叫顧聽霜,是個人。”
“我知道了。”
隨後,顧聽霜眼睛一閉,指尖已經無法抓住任何東西,脫力之下,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撲去,寧時亭往前走了一步,他就昏迷在他的懷中。
天空中飄起淡淡的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