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天(一)(1 / 2)

祝願 文篤 5254 字 17天前

《祝願》全本免費閱讀

西雅圖的雪還是冷到砭骨,我寧願從未在這裡遇見過你。

你也愛寫東西。再來到西雅圖,站在雷尼爾山山腳下,一片殘雪掉到你眼皮,你恐怕就要咬筆蓋,左手攥筆,右手托本,寫成一句——“雪的本質是一場腐蝕,用以加速愛,欲-望和分離。”難怪周湛說你總愛犯文青病。

墨綠色皮革封頁,跟你顛沛流離,大概率已經錯線,稀疏碎皮沾到手指。這樣的筆記本你有十九本,單價十七塊九毛,十年前單價七塊。如今連細路仔都學用IG,偏生你還來戀舊,看著它十年來漲價十塊九毛,次次都要這本舊筆記。

每用完一本,就來找我來討新的,好似我上輩子欠你債,這輩子要靠給你買筆記本來還。你得到新的,還要讓我握筆,在扉頁寫上你姓名,每一筆,都必須用那支我送你的威迪文,墨水要用戴阿米北極光。

其實他人都說錯,你哪裡算作文青,真要算起來,左右不過個天真稚童,無論是何物,都要死守到停產也不變。有時候,我還真是怕死你這種頑強堅守,怕你有天因為威迪文停產直接勇敢殉情。

晦澀堅韌的悲劇性格,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難怪世上人千千萬,單你有個這樣的姓名。

第一次知你姓名是在二十三歲,西雅圖的冬,也落雪,屋裡卻是熱的,不同人體味混在一起,酒精細胞臃腫無比,傳聞中的世界末日,那個夜晚,地球喧嚷到像是真空,要突然在某一秒鐘爆炸。你獨自不講話,呼吸浸透我頸間,散得像灰白的霧,又濕得像岩漿,一邊笑,一邊將手虛空搭到我背上,手指在我背上輕輕劃你姓名。

第二天我回到住處發個怪夢,模糊間一隻犀牛透過磚縫凝視我,眼睛淌一種朦朧液體,像血,又像雨。後來我也寫你名,不知幾多遍。

-

“世界末日那一晚?那是你們初識?”

雪下得很大,整個雷尼爾山變成黑白默片,有個女人饒有興致地問我這句話。

我從她身上看見你。

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你。

山腳雪下得那樣刺骨,每個人都包裡三層外三層。單單她穿一件洗到褪色的舊風衣,深灰圍巾,丹寧牛仔褲沾些雪塵,像是來逃難,卻又氣定神閒,我如同鬼影一般跟她走一路,她還有心思來聽我講故事。

異國他鄉遇到中國人不容易。加之天氣不好,氣象係統建議此刻不要上山,否則容易斃命。

我想在這裡斃命怕是沒人給我收屍,又想在酒店裡待一整晚也要被空調吹成乾屍。乾脆走出來,隻打算吹吹雪風,清醒一下腦子,就看見這個女人,這一身裝扮,推門從馬路對麵的便利店裡走出,在飄搖的雪裡站立,罩在冷帽裡的黑色長發被吹得亂七八糟,正試圖用凍到發紅的手開一罐薑汁汽水。

然後她抬頭,大概看見我與她相似的東方臉龐,見我直直盯她看,也不惱,衝我笑,大大方方地伸直手,搖晃手裡薑汁汽水,講一句中文,

“打不開。”

我話不講一句,幫她打開。

她樣貌跟你多相似,講話也同你有幾分像。我不知不覺跟她一路,到不識得的馬路。她不怕我是壞人,甚至就一路飲汽水,一路同我講話,以至於這場雪聞起來都變成脆弱薑汁味道。

半透明的液體沾在紅唇,白色殘雪正好落在上麵,她掀開被風吹亂的頭發,很隨意用手背一擦,笑著問我,下大雪為何還出門亂晃。

我說,因為你最新一條IG發西雅圖。

我不知不覺,便同這個百分之九十的你,講起百分之百的你。

想必我腦子已經燒到四十度,已經隨意到將她當成你。

雪果然腐蝕人心,我這兩年如同水鬼懸掛在暗穴,臉鬱得要長青苔。周湛見我就講我是不是想用發癲來避世。但她想不到,來到西雅圖的第一天,我就碰見你。我此刻已認定麵前這個女人就是你,於是突然就有心思講故事。不過轉述總讓人產生誤會。

“不是,那不是我們初識。”我說。

“是……是,”你抿一口薑汁汽水,沉思一會,又眨眨好奇的眼,問,“那你們初識發生什麼?她那時同你講什麼?”

初識?

按理來說我不會記那麼清楚。但那一年,二零一二,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年,我沒可能不記得。

西雅圖蒼白到像從未挖掘過的火山內部,經曆過一段如同抒情曲裡鼓點那般平和的反叛期,我報名參加一個學期交流項目,莫名其妙到了這裡,也不算孤獨,畢竟與我同來的,還有整個學院所有參與項目的研究生同學,廣告,新聞,中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