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適汝來至坤寧宮,才上台階,就見太子趙元吉從內迎了出來。
原先太子在乾清宮給鄭適汝求情的時候,雨霽把他送了出來。
他不敢離開,也沒有辦法,就隻陪鄭適汝在外頭跪著。
鄭適汝暈倒之後,轉到了旁邊的紫雲殿,太子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料片刻,坤寧宮有人來,傳皇後懿旨讓太子速速過去。
趙元吉隻好先去坤寧宮,誰知卻從皇後口中得知了令他愈發魂不附體的一件事。
此刻趙元吉神情慌張之中帶些恍惚,看見鄭適汝才定了定神,忙攔住她:“阿汝!”
揮手示意內侍們退下,他又特意拉著鄭適汝走開幾步才道:“母後對我說、說那個舒闌珊其實……”
不等趙元吉說完,鄭適汝道:“是真的。”
趙元吉愣住:“你說什麼?你、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他遲疑地看著鄭適汝。
雖然皇後明告訴了他闌珊就是鄭衍,但趙元吉仍是拒絕相信。
兩個人他都見過,雖然……曾覺著有些許眼熟,但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一個清秀寡淡,一個豔絕天下,怎麼可能。
他兀自懷著一種希望,覺著這不過是誤會而已。
但是這種希望迅速破滅,還是太子妃親手撕碎的。
“你要說的是——舒闌珊是女子,女扮男裝,同時她就是衍兒。”鄭適汝的臉色平靜自若,像是在說一件普天下都知道的尋常事情,“這是真的。”
麵對她這般神情,趙元吉反而有一種是自己在小題大做的錯覺。
但是……
他的腦中一團漿糊:“阿汝!你一早就知道?”
闌珊女扮男裝的事情鄭適汝起初自然不知,但這會兒也不必跟太子解釋,何況如今太子正是情急錯亂的時候,稍後他細想便知。
於是鄭適汝隻道:“是。”
趙元吉瞠目結舌,耳畔似乎又響起在乾清宮內、皇帝衝著他說的那幾句話——“肆意妄為,罪犯欺君,圖謀不軌”。
“你說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趙元吉忍不住厲聲大叫起來。
鄭適汝眉頭微蹙:“我自然是知道才做的。”
“你、你……”趙元吉氣極了,抬手向著鄭適汝臉上便要揮落。
太子妃並沒有躲閃,隻仍很平靜地看著趙元吉。
太子的手幾乎要落下去了,卻又停在了半空。
他還試圖繼續打下去,卻好像半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住他,竟讓他不能。
“你是不是中了邪了!”最後,趙元吉氣的跺腳哀歎了一聲:“之前隻說是老五中邪,沒想到你卻比他更厲害!那個、那個人到底何德何能!讓你們一個兩個的……”
鄭適汝本是冷冷淡淡,聽了這句,麵上卻反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殿下。”她柔聲喚道。
趙元吉微怔。
鄭適汝走前一步,握住了趙元吉的手,輕輕地在掌心揉了揉:“殿下是舍不得打我嗎?”
趙元吉瞪著她,心裡雖明白是這樣,嘴上到底不肯承認,何況在氣頭上。
便道:“我覺著你是瘋了!你竟然、瞞著我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事發出來,你說該怎麼辦?父皇那邊兒還饒不了咱們呢!”說到最後,卻是真切的害怕。
鄭適汝道:“殿下……你放心,皇上就算狠下心來,也不會對你怎麼樣。我之所以瞞著你隻字不提,就是預備著有朝一日事發出來,父皇麵前對質,你的反應是瞞不過人的,父皇一看就知道你沒有參與其中。”
趙元吉汗毛倒豎,雙眼圓睜:“你……!”
忽然想起今兒他去給鄭適汝求情,皇帝曾歎息過一句——“你果然是不知情的”。
趙元吉心頭發顫:“你既然、既然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鄭適汝笑了笑:“殿下就當我中邪了吧。”
她邁步要往內殿去,走了一步又回頭:“殿下先往乾清宮去向父皇請罪,我跟母後說幾句話也就去了。”
趙元吉呆了呆:“現在去嗎?”
鄭適汝點頭,又道:“若父皇問起話來,你不用留情麵,一定要痛罵我,千萬不要再為我說好話。”
“為什麼?”趙元吉睜大雙眼。
“總之你記得,隻有這樣父皇才會輕饒我。”
趙元吉皺眉,看了鄭適汝半晌,很無奈:“阿汝,你以後彆再做這種事情了好不好?”
鄭適汝發現他的眼睛也有些微紅,雖然她心裡並不肯答應這句話,但麵上還是微笑道:“我當然聽太子的。”
趙元吉見她笑麵如花,心頭的憂煩跟沉重才減輕了許多,臨去時候他又特意叮囑道:“母後也惱著呢,你好好地認錯,多說些好話……”
鄭適汝應道:“我當然知道。”
當下兩夫妻暫時分開,一個往乾清宮,一個進了坤寧宮。
且不說太子去請罪,隻說鄭適汝進內拜見皇後。
進了內殿,鄭適汝依禮參拜了,皇後也並沒有叫賜座,隻問道:“你好些了?”
鄭適汝道:“回母後,已經沒有妨礙了。”
早在她進內的時候,皇後便屏退了殿內的眾宮女太監們,此刻隻有婆媳兩人相對。
皇後長歎道:“你的身子雖然是沒有妨礙了,但你父皇那邊兒呢,你打算怎麼交代?”
鄭適汝垂首:“待我在母後這邊請了罪,自然就再去跟父皇請罪。”
皇後冷笑:“你說的倒是輕巧,你也不想想,這是隻請罪就能解決的嗎?”
鄭適汝不動聲色地問道:“那按照母後的意思呢?”
皇後哼了聲:“適汝,你實在是太膽大包天了,身為太子妃,怎麼能這麼沒輕沒重,這是欺君之罪!你難道不知道?若不是我發現的早……隻怕不止是你,就算是太子也給牽連其中了!”
鄭適汝仍是沒什麼反應,卻問道:“我想問問母後……您是怎麼發現的?”
皇後道:“這個你不必知道,橫豎我自然有人告訴,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鄭適汝點頭道:“母後雖然不說,我卻也能猜得到。”
皇後微怔。
鄭適汝道:“兩天前華珍進宮,本來應該多留會兒的,不知怎麼就早早出宮去了……我想,該是華珍向母後透露了什麼吧?”
皇後的臉色有些不自在。
原來果然是華珍透露的消息。
就皇後而言,自個兒當然不怕告訴太子妃消息來源,隻不過答應了華珍不會“賣”了她罷了。
那天華珍進宮請安。
閒話幾句後,皇後說起最近鄭適汝很少進宮的事情。
最近皇後形成一個習慣,大概是因為求“鄭衍”不得,引以為胸中遺憾之事,所以在提起鄭適汝的時候,心裡總是不自覺地跟“鄭衍”做比較。
而且在華珍進宮的時候她總會借機提起來,每每還要誇“衍兒”幾句。
殊不知華珍因為知道鄭衍就是闌珊,每次聽到這話,心中的滋味自然不好形容。
一次兩次倒也罷了,華珍都忍了。
眼見這兩三個月過了,皇後還是照樣不改。
華珍本以為她會抱怨幾句,誰知隻是抱怨了鄭適汝,說她嫉妒鄭衍的氣質相貌比她更好,心生嫉妒才不帶她進宮的。
這還罷了,又誇鄭衍“足不出戶”,隻在閨閣中做女紅,真真是個“溫婉內向,冰清玉潔”的女孩子,正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因為華珍在皇後麵前從來都是順著皇後的話說,顯得十分的知心。所以皇後把華珍當作“心腹”,加上華珍又是公主,所以有些對外頭不能說的話也都跟她說。
往日裡華珍必然也會順著她的話茬,推波助瀾的講上幾句,好讓皇後開心。
誰知這次,華珍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竟然說闌珊足不出戶,隻做女工……華珍簡直要仰天大笑。
如果皇後知道了那個人整天跟一幫男人廝混在一起,毫無避忌,卻不知皇後會怎麼樣?
偏偏又聽皇後說道:“要不是太子妃從中作梗,我早給你太子哥哥要過來了,哪裡還便宜了榮王?”
華珍聽到這裡,猶如火上澆油,便冷笑著說道:“母後,您的心怕是錯用了,就算您想給太子哥哥求,人家隻怕還不肯呢!”
皇後一愣:“你說什麼?”
華珍畢竟還有些分寸,並沒有立即兜底,便隻含蓄道:“據我所知,那個人……她早跟榮王眉來眼去關係不清了!什麼冰清玉潔,什麼賢妻……明明是個……”最後一句卻是嘀咕出來,似有若無。
皇後越聽越覺著奇怪:“你說什麼?衍兒跟榮王早就有關係?她才上京多久!且性子內斂從不出門,怎會跟榮王……”
“她哪裡從不出門了,”華珍腦中一股火燒上來,刹那間忘記一切:“她整天都跟那些男人廝混在一起!”
一句話泄露了天機。
皇後畢竟也不是蠢笨不堪的人,立刻仔細盤問究竟。
華珍扛不住,便將闌珊的來曆,以及鄭衍不過是偷龍轉鳳等等都告訴了皇後。
華珍又懇求皇後不要對人說就是自己告訴的,因為畢竟畏懼榮王跟太子妃兩個。
此刻,皇後見鄭適汝竟猜到了,索性承認:“是又如何?你自己做了這種把柄送到人手中的禍事,難道還怕人說嗎?就算不是華珍,他日自然也有彆人揭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