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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 風聲就傳出來了。
社員們找到隊裡,問:“隊長,咱庫裡的糧食呢?”李大海喊會計出來, 拿著算盤“劈裡啪啦”算了一筆賬, 說:“糧食?都進肚子裡了!”
社員們這才驚覺, 這幾個月大吃大喝,把一年的口糧都給吃沒了。
“隊長, 這可咋辦啊?”
“呃, 大家不要著急, 隊裡正在想辦法……”
李大海安撫著群眾,想跟鄰村借糧。可一連跑了幾個地方,都被人家懟回來了。他跟丁茂山悄悄地說:“看來,缺糧的不是咱一家……”
丁茂山皺起了眉頭, 說這個問題一定要解決。
吃不飽,社員們的熱情受了打擊, 乾起活來懶洋洋的。
李大海給大夥兒鼓著勁兒, 說:“咱縣裡修船閘,搞大會戰, 每個公社都要派人,去了就能吃上白麵饅頭……”
年輕小夥子紛紛報名,坐上馬車去了縣裡。
可那活兒太累, 肩挑手提的,堅持一個月就不錯了。好在輪換著, 一個戰隊一個戰隊拉上去, 就像打仗似的。也正是這番苦乾,農田水利設施從無到有,那些水庫、大壩、溝渠、機井滋養了幾代人, 直到後世還在沿用著。
這是集體的力量和智慧的結晶。在艱苦年代裡,勞動人民擰成了一股繩子,靠著勤勞和汗水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多少年後回想起來,依然心潮澎湃,那種奮發努力跟時代緊密相連。
留在村裡的,像往日那樣出工。
一到收工時間,就往食堂跑,生怕去晚了就沒飯了。可春荒才剛剛開始,距離夏糧收獲還有好幾個月,這段日子吃啥是個大問題。
丁茂山跟公社打報告,說:“再不調撥糧食,俺們村就斷頓了。”
許科長批評他:“茂山同誌,彆的村都說糧食夠吃,就你們村特殊?我看啊,你這思想覺悟得提高啊!”
丁茂山不管那麼多,一個勁兒地訴苦,還堵著社長不肯走,說:“晚上,俺不回去了,就住在辦公室裡。”
社長哭笑不得,把丁茂山批評了一通。可問題總得解決,公社開會討論之後,給柳沙灣大隊調了一批返銷糧。
丁茂山押著糧車回村,看著糧食入庫。
他是苦日子出身,一心掛著村裡。不像其他村子,死要麵子活受罪,寧可餓著也不能塌了麵子。
有了返銷糧,心裡踏實了不少。
隊裡開會,說:“要精打細算,堅持到六月份,等夏糧收獲就熬過去了……”食堂裡是可丁可卯,按人頭平均分配。打菜時,大師傅掂著勺子一抖,想法設法地節省著。
社員們吃一塹長一智,都盯著糧食。
“吃大夥太浪費了,要是自家能開夥就好了。”
有社員明白過來,就跟隊裡提要求。
“丁支書,俺家裡有老人和娃娃,想領回去吃……”
“那哪行啊?大家都吃食堂,不能搞特殊……”
丁茂山以身作則,一家人都吃大夥。李大海也一樣,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都端著碗去食堂打飯吃。
社員們挑不出毛病來,就盯著那幾家入社晚的。
說起來,晚一點入社占了大便宜,去年的夏糧沒上交,秋糧隻交了一部分。尤其是章懷良家,幾個娃娃在外麵念書,口糧要核算出來帶到學校去,基本上啥都沒交。
有社員眼紅了,就嚷嚷著:“得讓他們幾家補上”。可這會兒都在叫苦,說打下的糧食早就吃完了,全靠紅薯乾子撐著呢。
隊裡沒發話,眼紅的也沒轍。
入社早的農戶後悔不迭,家裡一點存糧都沒有,雞鴨也不養了,說隊裡有養雞場、養鴨場,自個兒不用弄這個,可現在想換換口味都不行。趕上大煉鋼鐵,鐵鍋也上交了,想做飯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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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來,章懷良家的日子好過多了。
俗話說:“手裡有糧,心裡不慌”。
章懷良很低調,見人就說:“俺去田埂子上剜點野菜,填填肚子”。甭管人家相信不相信,每天都挎著籃子出去。到了晚上,才讓江玉梅做些吃的,把門窗關得緊緊的,生怕人家曉得了。可即便是這樣也得節約,粗糧和細糧搭配著,再用乾菜、紅薯、南瓜墊補一下。
章老爺子過慣了好日子,哪裡吃得了這個苦啊?他想吃肉,可有飯吃就不錯了,上哪兒弄肉去?趕上吃飯,就捧著碗難以下咽,嘴裡還叨叨著。
“懷良啊,爹今年七十八了,沒幾天好活了,就想吃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