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隋第二天出現在餐桌上，眼下是青黑的，精神看起來十分不濟，他頭發以往都梳得整整齊齊，今天卻有些淩亂，衣服扣子也扣岔了，以至於蘇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對方本來在盛粥，抬頭的時候視線剛好相對，驚慌之下差點燙到手。
蘇漾嘴角翹了翹，筷子伸向麵前的玉米牛肉蒸餃，皮薄餡多，咬一口汁水四濺，唇齒間全是香味。
原隋喜歡乖巧聽話的妹妹，原嬌不是這樣的，所以他對原嬌不聞不問，不關心原嬌喜歡誰，也不關心她做了什麼，要說壞，其實也壞不到哪去，端看自己這段時間和原隋的接觸就知道了。
最好彆崩潰了，她可不想要一個瘋子當哥哥。
老爺子覺得不對勁，等吃了飯，把人叫到旁邊去。
大孫子從小到大都沒叫他們操過心，突然露出這般失態的表情，而且似乎還和嬌嬌有關係，他可沒漏，原隋分明是看了嬌嬌一眼才會手抖沒端住碗的，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連個湯都盛不好。
這樣一想，他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老實跟爺爺說，你和嬌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等原隋開口，他自己倒是先想到個可能性，“是不是嬌嬌又跑去找了秦霽，被你撞見，你們兩個發生了爭吵？”
但很快他又搖頭。
原隋根本不會管這些閒事，以前讓他去把妹妹帶回來，原隋永遠隻是去晃一圈，再自己一個人回來，說原嬌不願意跟他走，其實壓根就沒去，多幾次老爺子也歇了讓這對兄妹培養感情的心思。
原隋咬了咬牙，神色糾結。
到這會，他還是不想把原嬌可能有心理問題的事情告訴老爺子，老爺子今年已經快七十，雖然身材看起來還硬朗，但其實落下了很多病灶，都是年輕時不重視釀的苦果，老爺子本來就寵著原嬌，最近原嬌又變乖了，早上陪著老人家一起晨練，午間還要跟他下幾局象棋，比小棉襖還要暖，如果知道了原嬌有心理問題，老爺子隻怕會被直接刺激得躺進醫院。
“爺爺，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我棋盤都擺好了，就等你下來。”
兩人這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少女探進半截身子，酒紅色雪紡裙，外麵搭了件白色開衫。
頭發鬆鬆挽起，發尾掃過臉頰和耳朵尖。
她身上的氣息愜意又甜美，笑起來讓人覺得嘴裡被塞進了一大團棉花糖，那種甜味足以治愈所有的煩惱。
原隋初看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但他很快意識到，這些隻不過是表象，原嬌病得很重，也許內裡都已經腐爛掉了。
就像對方說的，他以前根本沒在意過這個妹妹，甚至壓根不想有妹妹，自己到底都乾了些什麼？眼眶有些澀，喉嚨也乾乾的，原隋這才想起來，他盛的那碗粥根本沒動，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沒喝過一口水。
但比起喝水，他更想甩自己一巴掌。
打醒那個懦弱無能，沒有擔當的自己。
老爺子被蘇漾幾句話哄得高興，想著另一個當事人也在，乾脆又問了遍，“嬌嬌，你跟哥哥是不是鬨了什麼矛盾啊？昨天不是還一起出去玩了嗎？”邊說邊瞪了原隋一眼，意思是你怎麼沒把妹妹帶好。
本來兄妹兩要出去，他們還有點不放心。
原嬌從小身體就比同齡人差，又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道，但想想原隋做事穩重，哪怕不喜歡這個妹妹也絕對不會把她丟在外麵不管，那顆心又放下去了。
原隋有點緊張，既怕蘇漾順著老爺子的話接下去，又有點擔心她手腕上的傷口和精神狀態，結果對方隻輕飄飄掃他一眼，仰臉朝老爺子笑得燦爛，“沒有呀，爺爺你從哪聽說的，我們昨天去了俱樂部，玩射箭，還有真人CS…可開心了，對吧哥？”
手腕被拽了下，少女聲音軟綿綿的，眼睛也跟著彎起來，像月牙。
原隋明知道真實的她無比冷漠，這會心臟還是禁不住一軟，他發現自己根本抵抗不了蘇漾的撒嬌，潰不成軍大概就是這樣了。
“對，我們玩得很高興。”
兩人一起撒了個謊，成功把這件事揭過去。
等下完象棋，送了老爺子回房，原隋正停在走廊猶豫，走在前麵的人卻先一步開口，“我們聊聊吧。”
光線並不算明亮，少女靠牆站著，漆黑的發海藻般散在肩上，那張臉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卻又是鮮紅的，交織出奇妙色彩，原隋下意識去看她，眼底果然隻剩冷漠，像是無邊際的深淵，冷到刺骨。
可剛才麵對老爺子，蘇漾眼睛裡的動容和暖意又不似作假，母親有輕度抑鬱症，這點不論他們還是家裡那些下人都是知道的，往常原嬌在麵對葉靜殊的時候總會顯得不耐煩，不喜歡對方的喋喋不休，也討厭她事事都管，可這兩天原嬌卻能跟母親相處得十分和諧，葉靜殊愛養花，原嬌也跟著她一起澆水修枝，絲毫沒說地上臟，也不抱怨日頭毒，她太乖順了，像隻剛出生的小獸，但同樣的，原隋也發現，蘇漾的溫柔隻給了老爺子和母親，麵對其他人，眼睛裡是冷的，心更是冰凍了起來。
這個發現既讓原隋覺得心驚，又感到懊惱，隱隱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沒發現的瘋狂和執拗。
他想要被少女信賴，想要她用同樣專注溫柔的眼神看自己。
這念頭恍若一顆種子，悄然在心田種下，再搖搖晃晃鑽出嫩芽。
然而兜頭而來的卻是瓢冷水。
“我知道你沒把我當妹妹。”
原隋張了張嘴，想解釋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至少以前他的確是沒拿原嬌當妹妹的。
“這個家裡我最重視的是爺爺，然後是母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希望哥哥你也能稍微配合下，彆再出現早上那樣的情形了，可以嗎？”
對方壓根沒聽進去，視線專注地凝在她手腕。
“你應該去醫院看看，如果不小心割到了筋，你那隻手會廢掉的，我認識一個很好的醫生，口風也嚴，現在就開車送你過去。”
蘇漾摸了摸，那傷口看起來血肉模糊，其實隻割破了外麵那層表皮，血流得多。
“我又沒生病，為什麼要去看醫生？”
表情坦然，神色也十分輕鬆愜意。
可原隋清楚地知道，她不光病了，還病得不輕。
“嬌嬌，我知道你怨恨我之前對你不管不問，我承認，我以前的確忽略了你，對不起，以後我會學著做個好哥哥的，你喜歡什麼，愛吃什麼我也會去了解，牢牢記在心裡，可你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再這樣下去你會瘋掉的，算我求了，去看看，去看看可以嗎？”
蘇漾沒說話，隻歪頭打量他。
原隋今天穿了件黑色襯衫，扣子係到了最頂上那顆，連同喉嚨都被包裹進去，足有一百九十公分的個頭，那張臉如同雕琢而成，眉毛斜飛入鬢，顯得十分冷淡克製，圈子裡有不少想攀附上原家的，原嬌是受寵，但那又怎麼樣，原家到頭來還是要交到原隋手上的，原隋年紀輕輕就到了少將的位置，又有支特殊部隊在他手上，可見前途不可限量。
但這會，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調跟蘇漾說話。
又過了半分鐘，少女突然從桌子上跳下來，徑直走到窗前，原隋看不到表情，隻能聽到她平靜又冷漠的聲音，“你錯了，瘋掉其實真的不算什麼，我反而更害怕清醒，那樣我會知道身邊朋友都是因為我姓原才奉承討好我，知道秦霽有多討厭我，知道我給爺爺和原家帶來了多少麻煩。”
“我不會自殺的。”
所以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
原隋一下子聽懂了對方的言外之意，手指悄然攥緊，“你是我妹妹。”他突然發現把心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相反，還很輕鬆。
背對著他的人始終沒動，時間仿佛靜止了。
過了許久，少女緩緩轉過身來，“我以前很愛吃糖，可糖放久了是會化的，到那時候就不會再想吃了。”
下人來打掃書房，發現窗前站了個黑影，被嚇得夠嗆，仔細看才認出來是大少爺，試探地喊了一聲，對方似乎在想什麼，猛地回過神來，也不跟她說話，徑直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