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愚人一無所有(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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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號被他噎得啞口無言,滿心沮喪無處可去,隻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臨到晚上,徐久在食堂先喝了一碗甜菜湯,然後抓起幾塊大列巴,往裡頭狠狠夾冷熏香腸。成年人手掌厚,三指寬的乾麵包,他一口氣咽下去三塊,再接著喝了一大碗甜菜湯。

經過幾天的磨合,他們這些新來的或多或少可以猜出來,食堂的菜式是跟著上麵博士們的口味變化的。今天吃中餐,他們就跟著吃饅頭,餃子和炒菜,要是明天吃德國菜,他們也能分到些咖喱腸,肉餅和烤土豆。

徐久狼吞虎咽,其他人則明顯不似他這般有食欲,幾個人瞥一眼他的吃相,又交換了嫌棄的眼神。

他不管這個,吃完了一抹嘴,抓緊時間,拎著牙杯和毛巾上公共盥洗室拾掇自己去了。極地不缺水資源,但研究站的自來水供應可是限時的。

隻是捱到半夜,徐久躺在床上,仍然睡不著覺。

他腦子亂糟糟的,想今天發生的事,想那堆糊成爛餃子餡的屍體,骨頭都不知道被什麼玩意兒給燒黑了,死得不知道臉在哪,手在哪;也想那些人看不慣自己的眼神,想他們聚攏在身後時發出的竊竊私語;還想那隻大水母,美得像在做夢,根本無法用言語去形容。

他不舒服地動了動手腕,傷口猶如大片長在外邊的潰瘍,一碰就百爪撓心地疼。

臨睡前,徐久包了紗布,可這傷卻不見一絲好轉的跡象。他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這塊硬幣大小的創傷,正在朝他的血肉深處,骨髓深處,乃至靈魂深處腐爛,而他卻無計可施,一點兒也不敢向上彙報他的情況。

極地站點到底在研究什麼呢?那隻大水母嗎?

徐久避開傷口的位置,煩躁地在狹窄的床上翻了個身。

我還能活多久?他接著想,我死的時候,會不會也跟白天那些人一樣,無依無靠,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

很小的時候,徐久不是沒想過要去找自己的爹媽,但既然已經被莫比烏斯的人收攏在旗下的福利院,怎麼可能讓個小孩子隨便跑出去?很快,徐久成了重點照顧對象,淪落到日常三餐都要跟福利院的大孩子們一塊搶飯吃,搶不到就挨餓,搶到了也隻是些殘羹冷炙,頂多塞下牙縫。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哪還有精力想東想西?

餓得時間長了,他隻能拚命在福利院裡表現,搶著乾活,搶著嘴甜,搶著在護工麵前展示他能寫字,會讀書。鑽營的心計,全得拿來確保自己不被餓死。

等他再大一點,終於可以拿著考核師的推薦評語,去莫比烏斯注資的學校上學,一日三餐是不愁了,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

他沒有讀書的天分。

實驗室收養大批的孤兒,資助他們上學讀書,必然不是為了做慈善。徐久一入學,老師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樣,在我這兒,你隻要聰明,乾什麼都行,在我辦公桌上拉屎都行!”

年輕的學生們紛紛為老師粗俗直率的話哈哈大笑,徐久亦然。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方能體會到這句話的殘酷之處。

——挖掘天才,挖掘搞研究的天才,才是莫比烏斯的真正目的。

私下裡,教師們全把資質平平的學生稱作報廢品,倘若能得到一個天資縱橫的學生,即使“報廢率”達到一比一百,一比五百,也是值得的交易。

天才的精英生擁有一切,他們在學校裡呼風喚雨,享受所有的特權,畢業了去總部深造,直接調入各個站點,入職就是中上層人員。

在這裡,學曆的森嚴等級代替了一切權力職務。徐久,還有和徐久一樣的普通學生,或許對“市長”“首相”“總理”的稱謂一知半解,無法切身體會外麵世界的大人物是如何運用他們的權能,但他們一定十分清楚,“C類研究員”可能就是他們奮鬥一生的終點,“博士”更是位高權重,能夠調動軍隊,掌握著許多人的生殺大權。

上到初中的時候,學生中間一直很流行一句話,“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場,有的人是主角,有的人是供主角取樂的NPC”。

徐久深以為然,他拚搏過,努力過,然而天分這東西,沒有就是沒有,不能偽裝,更不能後天培養,比什麼都直白殘酷。

他曾經學到高燒不退,病倒在學校的寢室,可到了年終考核,還是能有人笑嘻嘻地拿出滿分的試卷,和幾乎滿分的實驗課績點,搏得教師們的滿堂彩。

沒有人看到徐久,關心他的身體和進步的成績,隻有異樣的眼光,若有若無的閒話,以及關乎他如何自不量力的嘲笑,一直伴隨他升到高中。

徐久終於躺平了,不折騰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一如他接受自己NPC的身份,以及任人宰割的未來。高中還沒上完,徐久便被打發出學校,過早進入研究站點工作。

或許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吧,生也渺小,死也微賤,來和去都沒法發出太大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徐久終於睡著了,隻是睡不了多久,他又掙紮著醒來。

他的身體滾熱,發起低燒。他頭昏昏沉沉地從床上滾到地下,讓額頭在冰冷的地麵上貼了好一會兒,再頭重腳輕地爬起來,跌坐在椅子上。

徐久的手腕腫得更加嚴重,潰爛更深,疼得麻木,已經不太能彎曲了。傷口邊緣還不停往外滲腥苦的膿血,聞得人腦門發暈。

徐久把袖子咬在嘴裡,一圈圈地解開濕漉漉的臟紗布,丟進垃圾桶,再吃力地擰開碘伏瓶子,悶著頭便往傷上澆。

“呃!”他的嘴裡咬著東西,不至於一下大叫起來,但即便如此,突然奔湧的唾液還是打濕了布料。徐久眼冒金星,呼吸斷斷續續,這一下疼得他汗出如漿,後背即刻汗津津的一大片。

他忍著呻|吟,發抖地處理傷口。清潔工的膠囊宿舍隔音太差,他壓不住聲音,左右隔壁馬上就會舉報給主管。

勉強把橫流的碘伏液擦乾淨之後,他再拿過盛著隔夜冷水的牙杯,胡亂倒進去些消毒消炎的藥粉,發狠地衝過去。

一套下來,徐久全身濕淋淋,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床頭的鬨鐘響個不停,他喘著粗氣,重新拿乾淨繃帶纏緊傷口,儘量不讓外人瞧出端倪。

他一陣陣地打著寒顫,臨出門前照了下鏡子,裡頭的人頭發淩亂,發梢粘在臉上,眼下帶著一圈青紫,嘴唇白得發乾、起裂,活像個鬼。

“快點兒!”同組的人在外麵不滿催促,“就差你了,想牽連我們一塊遲到是吧?”

昨天的13號看出他狀態不對,忍不住多問了句:“怎麼了?”

“我……”徐久沙啞地開口,“我沒睡好,做了一晚上噩夢。”

“哦,”13號會意地笑了下,“嚇著了,是不?你說說你,這才像個正常人的樣子嘛,昨天裝什麼深沉,聽得人心裡膈得慌……”

一組七個人先去吃了早餐,徐久罕見地吃不下東西,壓縮餅乾隻沾了沾嘴唇,拚死拚活地把營養糊糊填了兩口,便撂了碗。

好在不知道13號跟其他人說了什麼,沒人在乎徐久此刻的異樣狀態,他一直斷斷續續地打著擺子,身上一陣冷得像冰,一陣熱得像炭。

但棘手的地方不在這裡,負四層是有嚴格的安檢環節的,必須確保在裡麵工作的人絕對健康,即便體溫稍有異常,都得被抓出來詢問。徐久肯定熬不過這關,萬一他被揪住,那接下來的日子,是難受是快活,可就一點由不得他了。

徐久必須想個辦法,儘量能拖多久拖多久,於是,他瞅準時機,終於使出經典一招。

馬上快進電梯的時候,他忽然“唉”了一聲,俯身抱住肚子,餘下的人俱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低頭看他。

“咋回事,6號?”其中一個人問,“你生病了?”

“不知道,”徐久艱難地說,“就是,想上廁所……可能昨天晚上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