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邵含仲連忙磕頭在地,語氣間已含哭腔,向謝禎哭喊道:“陛下明鑒!罪臣所言,句句屬實!便是曆經詔獄所有刑罰,罪臣也是這般說辭呀陛下!”
謝禎看向一旁的傅清輝,朝他一點頭。
傅清輝即刻領悟,陛下的意思是,今晚用重刑。傅清輝頷首應下。
謝禎再複看向邵含仲,道:“朕姑且信你所言,若叫朕查出半點不實之處,朕定滅你九族。”
邵含仲身子一顫,忙哭嚎道:“罪臣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糊弄天子啊!”
謝禎未再理會邵含仲,隨意抬手一揮,即刻便有錦衣衛上前,將邵含仲押出了養心殿。
謝禎再複看向周怡平,問道:“周怡平,你在順天府南部四十莊如此膽大妄為,是借著誰的勢?”
周怡平渾身顫抖,忙抬手擦了把額汗,聲音虛得厲害,回道:“回稟陛下,罪臣隻是依附胡坤,背後再無他人。罪臣,罪臣不過是胡坤手下的一條狗。”
這點倒是屬實,錦衣衛查出的結果也是如此。
謝禎不再理會他,而是看向胡坤,問道:“胡坤,你府上那六萬兩封存的白銀,是要送於何人?”
胡坤忙道:“閩浙鹽課提舉司提舉,孟端儀孟提舉。”
謝禎聞言蹙眉,又是個從五品提舉?一個戶部侍郎,一個光祿寺卿,兩個身居要職的京都官員,竟是將大批的銀子送到閩浙兩個從五品的提舉手上?
何等可笑?
誰人會信?
可比起這二人的證詞,更叫他深覺離譜的,是在他這個皇帝親自提審的情況下,這二人竟還敢不儘不實。
那隻有一個緣故,便是這二人比起懼怕他,更懼怕他們的背後之人。
謝禎不由合目,深吸一口氣
。
他這個禦極不久的皇帝,當得還真是窩囊。
眼下不是在蔣星重麵前,謝禎絲毫未藏怒意,沉聲道:“將大筆的銀子給孟提舉,你是想做什麼?莫非也想同邵含仲一樣,參與一下鹽課事務?多一個賺錢的門路?”
胡坤咽了口吐沫,忙道:“回陛下的話,罪臣確有此想。罪臣依靠九千歲上位,如今閹黨儘除,罪臣隻是想另謀出路。”
另謀出路?
謝禎反複玩味著這四個字。
兩個從五品提舉,居然會是他們口中的出路?想來是這二位提舉背後,還有更高的山,這兩位提舉,不過是其接觸順天府官員的門戶。
謝禎再次揮手,示意將二人帶下去,並朝傅清輝一點頭。傅清輝見此了然,今晚胡坤亦得用重刑。
錦衣衛走後,謝禎轉頭看向一旁的恩祿,問道:“恩祿,朕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恩祿忙含笑行禮道:“臣定知無不言。”
謝禎儘可能緩了語氣,問道:“你說,先帝為何重用宦官?”
恩祿一聽此言,霎時隻覺脊背發涼。
他本人就是宦官,而他們陛下,最恨宦官乾政。陛下怎麼會問他如此敏感的問題?
恩祿著實是怕引火上身,忙裝作一副迷糊不懂的模樣,對謝禎道:“回陛下的話,臣一直跟著陛下,如何得知這許多事?這宦官與宦官之間,亦各有不同,臣乃禦用監掌印太監,實在不知東廠的事。若是陛下要深究,怕是還得問問宮裡的老人。”
謝禎自是聽得出恩祿這一圈太極打下來,將他的問題甩了出去,不由一笑。
恩祿陪伴他良久,他自是不會與他為難,便道:“好,你去給朕找幾個能回答朕的問題的老人來,朕等著。”
恩祿忙行禮,領旨而去。
等恩祿回來的這期間,謝禎拿起桌上的奏疏看了起來。
送到謝禎麵前的奏疏,大多是先經過內閣票擬,隨後交由司禮監秉筆太監批紅,經過太監批紅的奏疏票擬,方才會送到謝禎麵前。
先帝一朝,先帝常年纏綿病榻,國事常交由內閣和司禮監處理。
經過內閣票擬的奏疏,要先通過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批紅,方才會呈到皇帝麵前。先帝病情嚴重之事,甚至直接交給司禮
監處理奏疏。
這也就是為何先帝久不上早朝,不理朝政,卻也未曾影響國家正常運轉的緣故。
但是自謝禎繼位,大肆鏟除閹黨,削弱閹黨權力以來,司禮監對內閣的製約,已有明顯的削弱。
為拔除宦官乾政的弊病,謝禎幾乎日日臨朝聽政,他試圖以皇權取代宦官之權,徹底根除宦官乾政的傳統。
謝禎看了半晌,發覺這幾日的奏疏,以及內閣的票擬意見,基本以彈劾依附閹黨的舊臣以及尚在外地身有公職的宦官為主。
這幾日早朝也在吵這個事,這本也是謝禎的目標,近幾日奏疏都是這些內容也是尋常。
可是看著看著,謝禎卻覺出不對來。
他神色一變,似是想到什麼,頓了一瞬,跟著飛速將幾本經過票擬的彈劾奏疏挑了出來。
謝禎將那幾本奏疏放在一起,細細比對之下,不由深深蹙眉。
這幾本彈劾外地尚有公職在身的鎮守太監的奏疏,竟然都是與承宣布政使司經曆司、都轉運鹽使司、市舶提舉司、鹽課提舉司等的鎮守太監有關。
謝禎霎時間變了臉色,胸膛亦不住地起伏,便是連按著奏疏的指尖,都隱隱有些發涼。
蔣星重跟他說,他會在不久後,取消大部分工商業的賦稅,比如海外貿易、茶葉、鹽務、礦物等。
他當時還疑惑,明明大昭國庫空虛,他為何還會這麼做。
但是現在,他好像隱隱有些明白了原因。
邵含仲和胡坤送出去的銀子,都與市舶和鹽課有關。彈劾宦官乾政的奏疏,也與這些遍布江南的工商業有關。
這一刻,謝禎忽地想到一個可能。
他這個剛剛登基的少年皇帝,分明是做了他人手中剪除掣肘的利刃!
先帝一朝,宦官一直壓製著內閣,壓製著文官集團。
而他自懂事起,便聽著文官抨擊宦官的製度長大,對宦官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