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事件管理者(3)(2 / 2)

……

在對方堪稱歹毒的注視下,戚餘臣蒼白的唇瓣一掀,依然是那兩個字:“六塊。”

這使他看上去有些高高在上。

陳談臉色愈發猙獰,抓著衣料的五指攥得緊緊,仿佛就要控製不住打人的衝動,像當初那樣。

但下一秒又全然鬆開。

他們長大了。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會一成不變,戚餘臣是其中之一,陳談不是。

“錢,你就缺錢,有錢什麼都好說,是吧?”

他麵容扭曲,笑不像笑,抬起腿,一腳踹向身邊貨架。

鐵做的貨架摩擦地麵,發出“吱——”一聲刺耳的聲響,擺放整齊的食物紛紛掉落。

“這要賠多少,你報個數。”

以大拇指、食指捏著煙,陳談推翻下一個、下下個、乃至下下下個貨架。

貨架轟然倒下,東西稀裡嘩啦落地。他猶不滿足,踢倒嘶嘶作響的台式空調,橫掃一排玻璃酒瓶,東扔一個,問:“這多少?”

西甩一個,又問:“多少錢,你儘管說啊,這時候可彆客氣,我給得起。”

就這樣,一家便利店淪為廢墟。

戚餘臣從頭到尾不說話,仿佛遊離在世界之外的存在,隻想得起把小貓藏進抽屜,藏嚴實。

因為她很脆弱。

經不起傷害。

“戚餘臣!”

有什麼能比一個男人不把另一個男人放在眼裡更讓人暴怒的事?

況且這個男人邋遢,陰暗,貧窮,肮臟,活像潮濕牆麵裡長出的一片黴菌。憑什麼不把他放在眼裡?

陳談再次被激怒,怒不可遏,大步走上前,想也不想地,將燃燒著的煙頭準準地摁在戚餘臣的手背上。

這種事不是頭一回做。

但回回都給他新鮮的刺激感,無比倫比的快樂,即便隔上經年之久,依舊如此。

沒錯。

沒錯。

就是這樣。

什麼煙酒,什麼女人。

什麼花錢找樂子,醉生夢死賽車飛機,他真是迷了眼,這世界上難道有什麼能比階層,比踐踏更有意思的事情麼?

沒有的。

難道有什麼比踐踏一個曾經在你之上的人更值得激動,值得戰栗,值得沉迷癲狂的事情麼?

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啊。

想通個中關係,陳談忽而轉怒為喜,忍不住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

看看這個可悲的怪胎。

看看這張廢物的臉。

可都是他的傑作。

“戚餘臣。”

陳談鬆了手,扔了煙,一手抵著唇,像是努力壓製止不住的笑意。

一手流著血,握著碎玻璃瓶,慢慢地抬起。

從哪裡下手好呢?

一盤美味佳肴,該從哪裡下手最有快感?

他慢慢地調整方向,緩慢地對準戚餘臣的一隻眼睛,自喉嚨深處發出笑聲:“誒,戚餘臣,你說,我這一下下去,該賠多少?你值多少?你該不會又像高中那樣——,逃跑吧?”

【獲得新碎片,成功組合線索。 】

被關在狹小的抽屜裡,薑意眠什麼都看不到,光聽見係統提示:【您已擁有新事件,———「校暴輟學」。】

*

終究沒來得及動手。

便利店的騷亂受到不少圍觀,驚動酒吧保安,未免鬨事牽連到酒吧,一個電話打到派出所,派出所很快派人過來,將五個當事人一並拉回去問話。

陳談沒大所謂。

誰讓這世上錢能毀掉不少關係,更能建立許多關係。

他是獨生兒子,一進派出所,他爸收到消息,一個電話的事兒,派出所所長連事情經過都不必再問,客客氣氣就將上繳的東西儘數歸還,請他慢走。

而戚餘臣那怪胎,仍像潮濕的木頭一樣坐著,刀槍不入,油鹽不食。

派出所怎麼都撬不開他的嘴,發了火,已經開始懷疑他有神經病,不自閉,就分裂,反正怎麼看都不像個正常人。

“用不著跟他計較。”連所長也無奈搖頭:“你看這打扮,不男不女,不管是不是同性戀,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哈。什麼叫階層。

這就叫階層,明白嗎?人、的、價、值、與、尊、嚴,一個錢權的階層社會。

陳談撇了撇嘴,對著玻璃門,不緊不慢地打理好亂掉的發型,正一正領子。臨走不忘回頭望一眼,嘴角噙著一抹險惡的笑:“今天周六,校花,以後每個周六我都去那找你玩,可彆慫啊。”

說罷,他出門去,擦肩而過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便利店老板。

戚餘臣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亂子是在便利店裡鬨的,老板又是交監控錄像,又是到處交錢、說好話,咬咬牙,硬把戚餘臣給保了出來。

當然也僅限保出來。

陳談說的話他聽著了,真要周周來,他這店還要不要了?生意做不做了?

不想招惹這尊大佛,自然得舍棄戚餘臣的。

“人是你惹來的,我沒讓你賠錢都算良心的,還花這麼大力氣撈你出來,這可都是恩情。” 絲毫不提及陳談眼都不眨甩的那一大筆賠償金,老板理直氣壯,摸了五百塊錢,瞧著派出所說:“這還沒到半個月,你自己不爭氣,白白把工資送到他們兜裡。這五百本來年底要發,就當拜個早點,收著吧。”

戚餘臣是一個不會拒絕、不會反抗的怪人。

他沉默收下,看著老板歎氣,拍兩下他的肩,頗有讓他好自為之的意思,而後走掉。

人們總是一個個走掉。

如果要走為什麼還要來?

他不理解。

他永遠都想不明白。

冬天的雨斷斷續續地下,像一根根針,被路燈光照得很鋒利。

戚餘臣默默站著。

被雨打濕,身上,心臟,他生來就有的那種**的氣味愈發濃鬱,連骨頭都是潮濕的,像泥土裡爛掉的屍體。

他本該在此刻崩壞。

然而底下一聲輕輕軟軟的貓叫聲,他低下頭,又一次看見那隻小貓。

“又是你啊……”

他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語氣疲憊至極:“回家去吧。”

她一動不動。

也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一雙澄澈漂亮的貓眼裡,似乎什麼都看得明白,又好像什麼都懵懂。

她沒有家。

他看得出來,原來她也沒有家,無家可歸。

戚餘臣雙手捧起小小一團的她,放在衛衣帽子裡,深一步淺一步,拖著沉重的身軀,走進派出所旁的一家24小時營業的小超市。

薑意眠不太明白他想做什麼。

他買了很多東西。

七八個陶瓷碗,左手是沒有顏色花樣的六塊錢,右手是印著卡通塗鴉的九塊錢,他偏頭問:“你喜歡哪個?”

薑意眠覺得他狀態不太好,他的住處也不太好,或許是在……失業後的放縱?

她試著朝更活潑有朝氣一點的碗喵喵叫。

“好,買這個。”

戚餘臣買下卡通碗。

接著是牛奶、麵包、一包香腸、一袋餃子。

意外發現超市裡有貓糧,賣得不貴——事實上質量也糟糕——戚餘臣不了解這個,沒有猶豫多久,買下最貴的一大袋,以及一盒罐頭,兩樣加起來要兩百出頭。

所有東西合起來要三百塊錢,一下花去五百塊的大半。

他提著這一大袋,走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隻有路燈一盞一盞亮起,投下他孤零零的影子,肩上一隻小貓。

走了很久很久。

有種長途跋涉耗儘力氣,終於抵達目的地的感覺。

戚餘臣回到租房,燒水,溫牛奶。

一個碗灌滿乳白的牛奶;

兩個倒滿熱水,他吹涼了才放下,放在小貓夠得著的地方。

香腸並排放好。

沒有鍋,餃子也用熱水壺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蒸,蒸好了,撕碎了,細細裝上又一碗。

“吃吧。”

留下這句話,溫柔地抹了抹小貓腦袋,他走了神,半晌之後走進浴室。

但並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裡麵也沒有洗澡的聲音。

薑意眠花了近二十分鐘才意識到不對勁,用脆嫩的指甲生生扒開推門,一眼望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被水覆滿。

戚餘臣把自己完全地沉在發黃的浴缸裡,隻有指尖虛虛搭在邊沿,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抬起一些頭,**的頭發貼在臉龐,發現原來是貓在咬他。

“不可以咬人。”

口上說著不可以,手卻沒有扯出來。

他隨便她咬著,目光淡淡的,漫無邊際地在天花板上轉了一圈,對她說了一句:“要好好吃飯才能長成大貓啊。”

之後便默然沉進水中,再也沒有動過。

——直到這時候薑意眠才回過味來。原來那麼多東西都是給貓買的。

而他自己。

早就想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