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寧願少主依舊是從前風花雪月的風流性子,而不是如今,用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跌落深淵的冷酷陰鬱。
他身上的殺氣,是這般沉重。
可笑他們以為少主是好相處的人,白風幾人難得能留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他不做掩飾的模樣,多麼叫人害怕。
他們一邊覺得這是少主的信任,一邊又有些懼怕現在的他。
一個陰晴不定還掌握著奴仆性命的主子,如何不叫人懼怕。
目前而言,完顏洪烈必想繼續留著他。
他想了想,提筆留字。提起內勁與白風幾人在後巷彙合。
幾匹馬一路絕塵而去。
楊康才一回房,聖旨就到了王府。大金皇帝忍不住了,蒙古漸漸大敗金軍,他隻能拉下臉來要完顏洪烈出征。
完顏洪烈要前往草原收拾蒙古了,當然,這旨意下來的時候,楊康也主動請纓了。
完顏洪烈原本不想讓他這麼危險,但是,他心中已隱隱有奪位之意,康兒作為他的兒子,日後上位沒有點功績說不過去。罷了,他好好護著就是。
楊康特意找薑晨道彆。
結果房中已然沒有他的蹤影了。因為旨意倉促的關係,他也來不及計較歐陽克突然離去之事。
桌上隻有一張墨跡未乾的紙條,“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樣,這樣狠心,這樣冷血,才能與善良寬仁敦厚老實的郭靖做任何方麵的對手。
無論性格還是對戰。
薑晨見到歐陽鋒的時候,他在密林中蹣跚而行。身後跟著幾道氣息。
歐陽鋒見到他,眼神都亮了起來。從一個頹頹將死之人又變得有了生氣。“克兒……”
薑晨伸手要拉起他坐馬。
歐陽鋒卻撥開他的手,顫巍巍的從腰間拿出一張紙來,“叔父怕是活不成了。克兒,拿著,九陰真經的易經鍛骨篇,定然能治好骨傷的……”
他不上馬,薑晨隻得跳下馬,他垂眸望著手中那已被染紅的紙,語氣平靜,“你就是為了這個?”讓西毒變成即將的死屍?
歐陽鋒怒道,“我白駝山莊的主人,豈能成日動彈不得……”
“你有沒有問過我?”他突然發問。語氣說不清的讓人難受。他又問。“你有沒有問過我。”
歐陽鋒愣了,“克兒……你這是何意!”
“我不需要的東西,不要硬塞給我。”他冷了聲音,眸色漸沉,手中的紙團已經被不斷的捏緊,再捏緊。
這些人總是這樣的自以為是,總是這樣自作主張……從來沒有管薑晨的意願,他沒有問過薑晨需不需要這東西,就像上天從沒問過薑晨想不想這樣沉重的活著!
就算腿斷了,哪怕是全身癱瘓,薑晨也根本不需要這樣強加的恩惠,哪怕癱一輩子,他也不想欠人人情!就為了一雙腿,而搞的自己半死不活,這是何等的愚蠢!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歐陽克!
歐陽鋒聽他此言,狠狠的吸了口氣,卻沒有如歐陽克記憶中被頂撞時那樣發怒,終於咳出一灘鮮紅的血,才緩過氣來,“克兒,這一篇是真的……叔父已經練過了,是真的,療傷有奇效。克兒……”
薑晨聽著他的解釋,他安靜了一瞬,道,“為什麼……”
歐陽鋒卻是大笑,“克兒……”他笑岔了氣,握住他那些真經殘篇的手,他的聲音低了低,帶了幾分期待,“能,叫我一聲爹爹嗎……”哪裡有為什麼。若真要一個原因,那大概是因為他是父親。歐陽克,這是他唯一的骨肉,世上唯一的血親之人了。
這一輩子,他歐陽鋒都對不起這孩子。讓克兒頂著私生子的名頭出生已然是他的錯誤,他又怎能忍心讓他下半輩子雙腿殘廢。
隻可恨當初顧念克兒而沒有早早殺了那黃家丫頭,這一次,可是坑慘了他這老毒物了。
他在蒙古奪取九陰真經,被那丫頭用計凍在冰裡大半月。幾乎內力都用來抵擋冰寒。
後來被放出來,擒了丐幫那長老威脅他們,黃蓉卻是一時心狠,終於沒有顧念他們。歐陽鋒一氣之下將魯有腳和簡長老兩人殺掉了。
但不幸是,此時與老叫化相遇了。老叫化要為他丐幫長老報仇,黃家臭丫頭還在一邊煽風點火。當時他的內力沒有全然恢複,郭靖又功力大進,幾人合力之下,歐陽鋒拚著挨洪七公一掌,擒了郭靖,才威脅黃蓉說了易筋鍛骨篇。
他看得清楚極了,若是擒拿黃蓉,郭靖卻顧念著江湖平靜不一定說出來,但是那黃家丫頭可是將郭靖看做此生唯一……
他拿到了真經,也受了重傷,奔逃至此。
良久的沉寂。
沉寂到歐陽鋒都要失望。
薑晨緩緩道,“爹爹……”歐陽克一直想這麼叫他,可是他身體康健的時候,絕不容許他叫。
縱觀歐陽鋒這一世,十分的看中虛名。他癡迷於武功,也想要天下第一的名號。他想強逼黃蓉交出真經,又擔心彆人說他不守信用。他喜愛唯一骨肉歐陽克,又擔心他與嫂子的關係暴露會為天下不恥。他是個相當自傲的人,容不得彆人指指點點。如今是臨死之際,才吐露真言。
歐陽鋒撇過了臉,顫著聲,“哎……”
他撇過了臉,大約是沒有想過,老毒物也會有流淚的時候。
薑晨伸手抱起他,腳下踩過那張九陰真經的血紙,緩緩站了起來。手上全是濡濕的感覺。
那都是血。
他偏了偏頭,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歐陽鋒。
是不是他注定要一人流離?是不是對他不錯的人都注定了死亡?若歐陽克死在那個時候,歐陽鋒還能平安的再活二十年吧?他不會這樣偏激急切的搶奪真經……
是薑晨提前將死亡帶給了他。
若不是薑晨太相信記憶,認為歐陽鋒不會死,他的動作能快一點……歐陽鋒不會死。
果然,無論哪一世,他都這樣倒黴。如今不但自己倒黴,還連累他人一起倒黴。
為什麼!
他的腿有輕微的哢擦聲音傳來。在旁守候的白風對此景已然是淚流滿麵,她慌忙迎上前要接過歐陽鋒,“少主,莊主交給我們吧……”
他的腿傷才愈合了些,平日稍微站一會都顯得疲累,這雙腿經不住這樣的重量啊。
但她被薑晨瞪了下去。
身後的人終於趕過來了。
洪七公看到歐陽鋒,還笑道,“老毒物,終於不跑了!好!今日你我便決一生死!”
“哎?老毒物!你不是怕了我老叫化!躲在小輩懷裡是甚麼意思!”
洪七公心裡也是生氣的,老毒物辣手殺了丐幫兩位長老,他生氣是必然的。
薑晨停下腳,沒有轉身,“世上,已經沒有歐陽鋒了。”
洪七公下意識就要反駁,“你這臭小子!哪個還咒自家叔叔!方才跑的那麼歡快,哪裡沒有!”他笑了兩句,見歐陽鋒沒有動靜,也僵了,“死……死了?”真死了?囂張了那麼久的歐陽鋒,就這樣死了?不,他與歐陽鋒半斤八兩,哪裡能這樣輕易地殺了歐陽鋒?
他衝上前來,伸手要對歐陽鋒拍一掌試探試探,薑晨正要出手,歐陽鋒卻猛然睜開了眼睛,出手一掌與老叫化相對。
兩掌相擊,氣勁抖落了周圍林木。
薑晨離得最近,被這掌力影響,又是哢擦一聲清晰的骨碎之聲。
洪七公喜道,“老毒物,就知你不是短命鬼!速速起來莫要裝死,與老叫化堂堂正正比一場。”
歐陽鋒沒有吱聲,他臉色慘白著,唇角動了動,似乎在忍著什麼,卻沒有忍住,終於噗噴出一口血來。
洪七公正對著他,血跡濺了一臉。他的笑意木了,驚道,“老毒物……你……”
歐陽鋒一字三咳,“不要……對孩子出手!”
洪七公愣在原地。
歐陽鋒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薑晨抱著他的屍體,走到白風的馬邊,坐了上去,為他合起了雙眼。
他拿著馬僵,臨走了,轉過臉來,“我想洪幫主不會連死人的屍體都不放過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