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一郎道,“是生死戰書。”
眾人臉色都肅穆起來。
公孫鈴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多做理會。一個功力儘廢之人,如何能與蕭十一郎這樣的一流高手過招。
薑晨卻微微一笑,“我接下了。”
他這不輕不重的笑,卻讓蕭十一郎背脊泛起一陣涼意。
風四娘防備道,“你又有什麼陰謀?”
薑晨竟然點了點頭,“不錯。所以你們最好還是小心一些。”
他的語氣平靜又溫和,根本讓人感覺不到這種森寒。沈璧君望著他,一時默然。
白楊綠柳終究又來遲了一步。
他們的莊主已不在京城了。
蜀川。
公孫鈴問他,“你已想到了辦法?”
薑晨道,“沒有。”
公孫鈴坐不住了,“雖然黑玉斷續膏有療傷奇效,但你應該知道,這對於丹田之傷毫無用處。所以你還是無法再次練武。”
薑晨的臉色也的確一如既往的蒼白,絲毫不見起色。
“莫要憂心。他能不能赴這三月之約,尚未可知。”
公孫鈴沉默了下,突然有些心慌,“你打算怎麼做?”
薑晨笑了笑。“昔日聞言,以直報怨。”
他說出此話之時,客棧門口來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袈裟。
那人好像也感覺到有人再看,轉過頭來。
薑晨瞳孔微縮。花清和???
他立刻回神偏過了頭。這個人絕不是花清和。
奇怪的片刻對視。
那人走了過來,不確定問,“連兄?”
薑晨指尖扣了扣。腦海中卻沒有閃出此人的多少信息。
大約,未曾謀麵。“不知大師是……”
“不敢當。貧僧惠清。”他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俗家姓朱,名白水。”
朱白水。
六君子中那位天資聰穎看破紅塵的出家之人。
“……請坐。”
對這位形容頗似故人的僧人,薑晨表現的頗為寬容。
公孫鈴倒覺得頗為有趣。這連城璧一向平平淡淡,拒人千裡之外。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惠清?”
“是。”
“朱白水?”
他微愣,也笑應道,“是。”
薑晨點了點頭。
“連兄為何會在此處?”他明明是江南無垢山莊的莊主,怎麼會出現在這川蜀之地。
“也許是因為,在下罪孽深重。”他說出此話,不知是自嘲或是其他。
朱白水想起來那些傳言,也蹙了蹙眉。雖然他的師父們總是不喜歡讓這些事擾亂他的佛心,但是人言畢竟存在。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連兄,我信任你。作為六君子之首,你絕不會輕易放逐自我。即使如此,則必有難言的苦衷。昔年你我相見不多,但如今又逢,連兄依然不減丹年風采。傳言畢竟是傳言,今日得見連兄,我更信我親眼之見。”
沉默。
有一瞬間,薑晨又想起來昔日花滿樓對他的說教。
“是嗎?”他說,他看到那一雙清亮的眼睛,明明這些話是向著他,他卻莫名其妙的反駁了朱白水,“眼睛豈不也總是騙人。行走江湖,最不能信任的,不就是雙眼。”
“對於彆人也許不能確定,但是連兄。惠清並不愚昧,我的眼睛也忠實於我。”
薑晨望著他。天真。當真又是個天真之人。
朱白水忽然發現,連城璧真是一點兒未變,就像多年以前偶然的相逢一樣。
他不看著你的時候,冰冷疏離,讓人覺得高不可攀,甚至對他說話都不自覺的會變的小心翼翼,但是他一看著你,你就覺得,他實在是個優雅又有禮的君子,穩衡持重,絕不會輕易讓任何人感到難堪。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安心托付給他,因為他一定能做到。
雖然他們同為六君子,木尊者以此誇讚他們。但事實上,眾人是隱隱以連城璧為首的,其他的人好像多多少少有一些不足,唯有連城璧,世家公子,完美如山莊之名,無暇無垢。
可惜這樣一個人,上天為何要安排給他如此的命運?
薑晨掃過樓梯上漸漸圍起來的人,眼睛卻仍然古井不波,“你給我帶來了麻煩。”
朱白水笑道,“這有何難。”他站起身來,“諸位圍聚於此,有何要事?”
薑晨就看他三言兩語說退了底下看熱鬨的閒人。
於是除製藥以外,參禪成為薑晨又一大閒事。
朱白水總抱著他的佛經,就像那時候花清和修剪他父親的花朵,感歎道,“其實悟道參禪,有時也並非隻因為信仰。神佛超脫物外,又如何懂人的無奈。”
薑晨捧起那一碗清茶,淡淡道,“不錯。”
熱氣氤氳,看不清他的神色。
近來江湖很不平靜。類似於蕭十一郎的大盜實在太多。
蕭十一郎如此受人崇拜,實在讓人不知該覺得好笑還是如何。
他的確不能赴這三月之約了。
因為沈璧君失蹤了。
至今不見蹤影。
而蕭十一郎,的的確確追隨著自己的心,去尋找沈璧君了。
第一場鵝毛大雪終於在七日後紛紛揚揚而下,遮蓋了整山黃葉。
銀裝素裹。
薑晨披著大氅,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坐在小院屋簷下。
公孫鈴早已不睡他的棺材了。
雪色無儘,寒風凜冽。
地麵上連腳印都沒有落下一個。
公孫鈴揀著草藥,“是你做的?”
薑晨扇了扇藥爐,隨手拈起旁邊一朵曬得乾巴巴的花朵,看了看,“冬溫氣反,補氣活血,不如再加上一味當歸。”
公孫鈴摸著胡子歎了口氣,“你知道老夫所言並非此事。”
“……”
“沈璧君。”
薑晨手一頓,“先生此話何意?我近日從未出走。”
“恩怨不及婦孺……”公孫鈴道,“那蕭十一郎……唉……”他說了一半,卻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場談話。
朱白水握著一道經書,從門外走進來,“連兄?”
他這一來,正好讓這場談話中斷。
薑晨起身為他倒一杯藥茶。
他的臉色被風凍的蒼白。
朱白水嗅了一嗅,呷了一口,笑道,“連兄茶藝不錯。”明明是苦茶,卻偏偏有一種清香之感。
薑晨微微一笑,將藥材整理了一份收好,“記得帶上。”
朱白水一時失笑,“連兄莫不是將我當孩子看待了?”
薑晨微怔。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這幾日你不是犯了冬溫?”
朱白水啞然,“看來連兄隨先生學的很好。”不過望了一望,就看出他的小病。他的確有這樣的毛病,每至冬日,就會犯冬溫,即便內力溫養也沒有用處。不過也就是咳嗽幾日,沒有什麼大的危害。
他離開的時候,薑晨悠悠地從手上拆下那把袖劍,“帶著。”
朱白水微愣,他不會不知袖中劍為連家保命之學,所以他有些不解。“連兄?”
“人心險惡,莫要偏聽偏信,莫輕易死在人意之下。”
當初花清和出門之時,他也的確這樣對他叮囑過。
朱白水愣愣的點頭,卻不太懂他此話何意。
這個人可沒有花清和那般機靈,與花滿樓倒更為相像,稍不小心,就容易被欺騙。
朱白水。
薑晨垂了垂眸。
……
他將那藥帶回了師門。
但等待他的,已不是師父和藹且欣賞的目光。
“惠清。”妙法師太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緩緩睜開了眼睛。
朱白水也盤坐下來,合掌俯首道,“師父。”
妙法也點了點頭,“徒兒去了何處?”
朱白水無言。他也不太敢說,他最近結識了連城璧。
連城璧的名聲並不好。他的師父們也許不會想要他與連城璧相識。
妙法又道,“你下山見到了連城璧。”
朱白水心中升起幾分不妙。
一月後。
朱白水握著那把帶血的袖劍,咬牙道,“對不起,連兄,師命難違。”
受了重傷,薑晨目光卻變得分外平靜,他也說不清,心中是了然還是失望。
也隻是,試著寬容了一個不是花滿樓的朱白水。
是他妄想了。作為一個武林敗類。
這麼多年,他豈非最清楚這一點。可是,他一個人太久了,久到累了。他也是人,免不了想要朋友親人,他也試了,但現實無疑將他踢進泥水還毫不留情的碾壓。
是啊,無論說的再好聽,即使他做的再好,那都比不過,在他們眼中,他如今是連城璧。
惡行累累,心機奸詐的連城璧。
武林的敗類,江湖公敵。
人人想除之而後快的存在。
“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眼睛總是會騙人的,此話,今日便再教導你一遍。”
他的劍凜冽如風。
刺到朱白水的眼前。
沒有真正刺中。
隻差一分一毫。
劍哐啷一聲落了地。
薑晨倒了下來,幾不可察歎息了聲。
他自己都分不清,這是有意還是因為無力。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很有意思地笑了笑,“對了……沈璧君好像在蕭十二郎那裡。”
麵上卻詭異的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是平靜,平靜又嘲諷。
朱白水扶著他,一言不發。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連城璧?
也許,經曆背叛的人往往都變的無情?
可是他卻沒有在最後出手。
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
終究他為了師門殺了這個人。
他知道連城璧一定有苦衷。
即使如此,世人也不會去理會那些苦衷,他們無法原諒惡人的惡行。
世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
即使薑晨,想要殺他的人,也都有信仰,師門,薑晨一向都知道這些,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們不死不休,想要活著,對方就必須死。
古來蒼生皆如此,又何變之?
仙道無情,人道詭譎。
名利當頭,又有誰人能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