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逍遙!”
“一入此穀,永不受苦!”
“是非黑白,來者不拒。”
振聾發聵。
所以,李承恩這樣走投無路之人,也無疑算得達成入穀條件。
隻要他足夠的強,一樣可留在穀中生活逍遙。
譚兒笑眯眯點了點頭,滿意了些,轉身走了一步,叫李承恩未曾跟上,“大將軍,跟我來吧。”
李承恩看著這似乎才十來歲卻表現的小大人似的姑娘,一時無言。但看她三言兩語說退圍觀之人,似乎確實受人敬畏,無奈之下,勉強安慰著自己人不可貌相,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
當日他與謝淵前往荒漠尋找王遺風,自然也聽聞了黑戈壁數方混戰之事,偏生等他們趕去,混戰已歇下,惡人穀取得了碾壓態勢的勝利。那是自然也聽聞帶領惡人穀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
不過他是未曾想到,那個姑娘,便是麵前這看起來剛過總角還不及笄的女孩。
譚兒走到薑晨房門前時,便提裙斂聲,安安靜靜地進去,半分也沒了外穀凜凜威風之氣,喚道,“師父。”
卡盧比休養幾月,如今聲帶已基本恢複,聲色溫醇,倒是用他那腔調特彆的言語亦喚了一句,“穀主。”
說來之前卡盧比尚且不懂含義,以為師父便是名姓之類的敬稱,有樣學樣的跟著譚兒喊過幾句,後來被米麗古麗強行板正,因為他的師父,確切而言應是米麗古麗。卡盧比的武學十分適合配合明教心法,米麗古麗有意指點了他一陣,偏生卡盧比卻是天資聰穎之輩,觸類旁通,短短數月,武藝又精進許多。
教他之時,米麗古麗尚且感歎,感歎當年明教中人,除卻她與沈醬俠外,能如此迅速且深刻領會明尊心法的已不多了。想必若是義父見到卡盧比,一定會非常欣喜。
可惜,如今她已不是明教聖女,也早已與明教恩斷。當初她懵懂之下,被教中選作冰清玉潔的聖女,卻是為情而困,之後強行修煉斷情,走火入魔屠殺了許多女子,義父惱怒非常,恐怕是恨極她自甘墮落,屠殺無辜,敗壞了聖教聲譽。即便她如今有心薦卡盧比入教學習,想必義父也不會同意。
那是她的傷心地,卻也是她成長之地。
她何其想念映月湖的那輪彎月,想念三生樹的落英繽紛,想念祈盛壇的昭昭聖火,又何其想念,當初那同她一起遊於四處的人。
日月明尊的心法,她不曾修煉到至高之處就已換成了聖女專學的秘技斷情。若是義父能在心法之上指點他一二,於卡盧比定是大有裨益。有時她望著被穀主帶回來的這適合明教武學聰慧異常的青年,想起冰心宮的年年相似又不相同的那彎明月,卻終於唯有歎息。
凡入惡人穀的人,似乎想要得到的人,終究卻都要錯失。
生離,與死彆。
她逃不過,看似,穀主也一樣。
否則為何那形容肖似文小月又與文小月同胞的女子能得他忍耐至此。
可見穀主當真乃長情之人。為一人,負儘天下亦然無悔。如此深情,雖與她無關,也令人唏噓感歎。
那女子,也當真令人羨慕。
倘若沈醬俠有穀主一半果斷,他們,也不至於走到如今局麵。
中原有句詩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情之一字,負儘人心。
一切卻已回不去了。
世事無常。
世事畢竟無常。
世中人卻為宿命奔波,終其一生,都不能得償所願。
曆經數月艱難,終於能尋王遺風一解心中疑惑,李承恩踏進門來,終於看到這曾讓他深惡痛絕的白衣之時,忽覺鬆了口氣。
隱隱生出莫名的安心之感。
他才終於見到了這人。
細一打量,看他平靜時清貴優雅,全然看不出什麼殺戮之氣,當他握著書卷落座於此,讓人半分也想不到惡人穀穀主這惡名昭著的身份,有長歌之人文靜優雅,純陽之人出塵於世,正正經是個文人君子,比之為陛下稱讚的禮儀表率的宰相張九齡也不遜色。
薑晨眸色深沉,似是心思百轉,已沉思遊外,本是一動不動寧靜無息,打眼望去猶若深沉畫卷。即便惡人穀一地荒火枯葉,這房間也是光線暗淡,卻依舊不掩風采。
這人,好似與慌亂失措天生無乾。
至少這數次見麵之中,無論麵對何種狀況,李承恩都未曾見他有什麼不平靜的模樣。
如今聽這一聲喚,薑晨才抬起頭來,眼中神采漸漸回歸,看清李承恩時,淺淡一笑,似是久彆重逢的朋友一般,不急不緩打了招呼,“大將軍,許久不見,彆來無恙。”
那十歲小姑娘出口無忌便罷了,你這惡人穀穀主,豈會不知他已被朝廷罷免?
李承恩為這個稱呼沉默了瞬,隻覺得心塞的難受,才應了一句,“穀主說笑。如今李某罪臣之身,擔不得這將軍之稱。”
如此平靜,他好像對他的到來已有預料?或說,左券之操?
他如此穩操勝券,李承恩反倒對此來目的能否達成懷疑起來。
“哦?”
李承恩還期待他能說出各種驚動天地的長篇大論,就聽薑晨一句,“如此也是。不知閣下此來,有何用意?”
……
此來用意,你豈會不知?
上兩個月你還寫了封信給大爺讓大爺我走投無路了就投靠你!
此三兩句,就叫李承恩原本就不輕鬆的心情更沉重了。
不其然看到薑晨麵色,竟覺得他自己這一難受,對方唇角又是一彎,像是看他笑話,又像是他心情沉重的事讓他心情不錯了。
李承恩認真的考慮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發現對方還真有此動機。譬如說吧,在之前王遺風逃入惡人穀後,他請陛下出兵攻打惡人穀。如今倒是報應不爽,輪到他跑到惡人穀來了。
他怕是幸災樂禍呢吧……
當真……不愧惡人穀之人……
小心眼,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真不是丈夫!
話說,此人能為區區一個女子發瘋中計背了罵名,也的確算不得大丈夫……至多好聽些而言是至情至性……
男兒當為國為家,憂國憂民,報效朝廷,何以耽於兒女情長不思進取遷怒他人,還自甘墮落為虎作倀助長惡人穀這險惡之地的氣焰?真真白廢了一身好功夫……
薑晨眉尖幾不可察蹙了起來,終於站起身,走到他麵前,“看來,閣下對我惡人穀,頗有成見?”
李承恩語塞,隻得違心道,“不曾。”
薑晨也不點明,隻轉了身,到一旁聽著的譚兒麵前,溫和一笑,“譚兒,惡人穀可好?”
譚兒彎了彎眼睛,“自在逍遙。”她連眼皮也不眨,就道,“真實的人性,毫無作偽。很好。”她看了看李承恩,加了一句,“不似有些人。”
饒是李承恩八麵玲瓏,這會也臉紅了。他的確不大看得上惡人穀,被戳破了,也不好意思同一個小姑娘計較。
薑晨摸摸她的頭,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看來,你果真體會的深刻。”
師父誇她了?
看來是委婉的誇她悟性高呐!
譚兒作如此想法,臉上笑意又燦爛了些,搖頭謙虛道,“師父謬讚。”
還未等薑晨再問,卡盧比言語不生不熟道,“穀主……話很對。”
李承恩:“……”
這一唱一和……
不過,他左看右看,這小姑娘神態當真與王遺風像了十成十……
怕不是親女兒吧?
他拋掉了腦海中這忽如其來的詭異想法,嚴肅地思考正事,斟酌了番,開口道,“……王穀主可知……”話到一半,就住了口。李承恩也不知說錯了什麼,方才壓抑的氣氛更為壓抑了,偷偷掃了薑晨一眼,對方神態溫和,一眨不眨甚是認真的聽他說話,被這眼神盯著,李承恩心裡一涼一涼的,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傻愣愣地回看了下,又避之不及的移開了眼睛。
他好似隻是認真的聽你說話,但是你看他時,總覺得所有好的壞的心思,都被拉到大太陽下曬了一遍,實在讓人心裡發慌。
李承恩僵硬的轉動腦筋回溯了一遍方才的五個字,自覺並無不妥啊?
薑晨輕輕一笑,麵上半分不悅也無,還表露了下對他要說之事的興趣以免他這般尷尬的沉默,“閣下為何不說了?”
李承恩有求於人,此刻總覺得哪裡不對,便沒有順著他的話繼續,反而謹慎道,“敢問穀主,可是李某哪裡言談失當?”
薑晨挑了挑眉,平靜許久的模樣一變,神態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詫異,半分不似作偽,倒讓李承恩一瞬間覺得是否是自己太過敏感而小題大做了。
李承恩乾咳了下,又道,“可還記得秦頤岩將軍?”
薑晨聞言,轉身望向高樓之外荒蕪的土地,神情莫測,摸不透所思所想。
良久,李承恩還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聽到他緩慢而確定的聲音。
“自然記得。”
也知道,秦頤岩已死了。
醉紅院的消息,朝廷認為,是李承恩被發現通敵叛國的罪證,倉皇之下失手殺了秦頤岩,無法圓場,就開始了逃亡。
看著,是十分符合邏輯的一個解釋。合邏輯,卻不通情理。
不大值得推敲。
既秦頤岩已死,又從何而來通敵叛國之罪證?一條人命與通敵叛國之罪,孰輕孰重?退一步而言,若李承恩要殺秦頤岩,豈會選在天策府人來人往之處?李承恩槍法精湛,秦頤岩功夫卻也不弱,兩人交手,必然嘈雜,引人注意,為何不曾有人說見二人交手過程,卻隻見失蹤的李承恩和秦頤岩的屍體?
疑點諸多。
當初在眾皇族中脫穎而出坐上皇位的李隆基,卻好似全然不做思考就定了罪。
毫無疑問,即便日後李承恩此罪可以洗清,可再入朝堂,他也無法繼續穩當的做朝廷大將軍了。通敵叛國之罪已布告天下,不明就裡之人就會相信,他做將軍,必要被質疑。
而於朝堂之中,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生根發芽,如同爬山虎的觸須,牢牢地扒在心間,藤蔓糾結,無法除去。李隆基可罷免他第一次,自然會有第二次,直到以李承恩的死亡作為結束。
“穀主,李某倒是好奇,你為何會知這怪物應對之法?”
“好奇心太重的人,都不會活的太長久。”
李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