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遺風,他已走了。
李承恩謝淵久久不見他回來,前往流民之處找尋之時,才打聽到他孤身離開了。
走的如此果斷和毫無預兆。
李承恩還以為這些日子對方是被他勸服一二,結果……
如此一來,又感歎王遺風果然不識好人心的。
彼時,謝淵從流民堆裡走回來,付出了一錠和平時能在長安買小鋪戰亂時還不如能吃雜草的金子的代價,相當確定道,“他走了。”
這就離開了?
李承恩聽了這一消息,暗自如此想法,待確定是真的走了,眉頭一皺,“莫非就真不在意?”
謝淵道,“不知。不過,我等沒有時間再等他了。天策府純陽宮及長歌門眾人已在勸解陛下,陛下似是也有鬆動之意。將軍,還是速速出發吧。”
李承恩左右思考,對呂洞賓道,“真人,走吧。”雖然他很是敬佩王遺風,也有意助他一臂之力,但如今事態紛亂,他自身難保,也不好再當下混亂之中牽扯上王遺風了。
薑晨離開了。
離開,無非是這些人身上,救死扶傷,為國為家的氣派,實是讓他這樣的人看得很不舒心。
因為……如今,他既沒有國,也沒有家……
那個鬻兒賣女的天水,他也早已無心留守了。
那些人,他們想要活著,所以吃人。薑晨想要活著,所以就要殺人。
他們都是一樣的,如此,他哪裡有資格看不慣他們。
誰強一點,誰就活著。對生的極端追求,引誘著原本乾淨的雙手不斷的伸入血汙泥之中奪取一點點微渺的生機,且很多人不知所覺。
不知所覺的愚昧的令人豔羨,偏生他這有知有覺,清醒的感知到腐朽的心,換幾個皮囊都不會再鮮活。
他離開的時候,站在枝頭遠遠一望,看到雨後泥濘的土地上倒著掙紮的那些人影,是有一瞬間,想出手,出手了結他們。
但是沒有。
他終究還是承秦頤岩的情了。
當日要他留意朝堂怪異之人,他沒有食言,拿性命給了夏子謙李林甫的名字。
話是薑晨說的,薑晨便承情。
很奇怪是不是,事到如今,殺人於他而言都如同殺雞宰羊一般,令人無所觸動,可他卻還有心堅持這些無謂可笑的幾近分崩離析的原則。
他當然知道他在得到什麼。
他當然也清楚他會失去什麼。
而這些本不該發生的事情,在他眼中總是如此多餘,讓人忍不住起心摧毀。
臨走之前對李承恩的那句話,想必算是此生最後一句了。
他已不打算再見李承恩。道不同不相與謀。分道揚鑣最好不過。
雖然,他有很多辦法都可以讓李承恩謝淵等人不得不歸附惡人穀,但是,他現下已不想這樣做。招來這兩人,若是成日在耳邊念道他的家他的國,天策要為家國而活等等之語,便不大讓人開懷了。如此的偉大,如此的不計私利,如此的為國為民,倒顯得薑晨似乎是個無心小人了。
薑晨一點兒也看不慣。他自認,沒有出手去摧毀這些所謂的信仰,已是在容忍範圍內他們口中所能達到的極大的善良了。
他走了,小牙子也不見了。
李承恩知道小牙子極其狂熱的崇拜王遺風,也不再多尋。
這其實算是不辭而彆。
薑晨很少做這種事,卻不代表他不會做。自惡人穀一路行來這些日子,李承恩時常會說,要講明自貢之事,絕不願如此被冤枉,也不希望他被如此冤枉。
前幾日薑晨夜中淺眠驚醒,不得不起身靜坐。窗外風雨交錯恍惚之時,曾為這些無趣的話還認真的考慮了一番。結果便是,他不打算考慮了。
畫餅充饑的事,他做的太多了。
那……無異於飲鴆止渴。
他再不想做這樣的事了。
何況……就算是澄清又能如何。王遺風的姓名澄清了。他依舊是他,不是他。
身後跟著的人他並非沒有發現,隻是有心看能做到何種地步。
小牙子。
是個假名。
問他為何知道這是假名。也許是因為,一個披著虛假身份到千萬年的人,總會對真假有些非同一般的敏銳感罷了。
薑晨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連山川鳥獸蟲魚他都要騙上一騙對方才願接近,他就更不會覺得如今的自己會是個受孩童歡迎的人。當日東方宇軒李承恩都站在那裡,惡人穀萬花穀天策府,三方聚集,與其擇一,這一幅童真模樣的孩子偏巧選了惡人穀,表麵還一副死心塌地,是真心或是假意。
無論真心又或假意,他都不想再作理會。
戰亂,怨氣四起,陰陽兩界,難免因此互有通無。
越近戰亂之處,陰氣越重,同樣,來驅除邪物的道長們也就越多。
路上的方士、大師、道長們總是以一種悲天憫人的,拯救蒼生的語氣,就如當初的慕容紫英那般,向身邊經受戰亂的百姓們宣揚著他們的道法,“此生執念深重的人,魂魄會徘徊世間不去,陰界之物就會借此來到人間。此中尤是怨氣凝結的厲鬼,對人世危害極重,貧道乃是純陽(蜀山)(蓬萊)弟子,正是為降伏這些孽障而來。”
常年隱沒的方士道長,為了降妖除魔捉鬼,才現身於世間。
薑晨聽到此言時,說不出心中是何種想法,好笑?厭倦?不耐?
或許都有。
除魔衛道,滌清邪惡。
想來……他們口中所言,該天誅地滅的,無非,便是像他這樣的。
也不知是誰除誰了。
嗬。
薑晨從前曾去過陰界幾次,如今已沒有親眼再看看的想法。因而對途中遇到的遊走的方士們,沒有半分起興。
馬匹悠悠的走在路上。薑晨揉了揉眉心,緩了緩腦海中的嗡鳴,舊時記憶的片段閃現出來,又飛速的隱沒下去。
他是去過陰界,有那麼一次是為了尋覓原主的魂魄,將這因果計較一二。事實上是沒有的,那陰森的地界有很多人的魂魄,卻唯獨沒有他寄居的肉體的主人的。
是為什麼?也許是他認可的天命所限,也許是已化荒魂。但後來,他也無心再去為彆人不自然的消亡尋找一個答案了。
他隻知道,如今生而活著的人,姓薑名晨,知道這一點,就已足夠。
這一路而來,偶有不識相的魂魄,自然也被薑晨一把火同焦冥燒了。
他走的方向,正是成都。
之前認為夏子謙在長安,就去往長安。之後夏子謙領軍抵抗南詔,落腳成都。薑晨又耽於天水,才沒有立刻轉道。
近些日子,在他稍有空閒之時,會試著聯係起曾經對此世界的印象,隻覺變化頗多。
想來這夏子謙,會是個特彆的人物。
此人也許會與許多事有關。比如焦冥,比如,蕭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