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已不複從前繁華,流民分散城郊,城內亦然戒嚴。但,流離失所之人流離失所,保家衛國之人保家衛國,而醉生夢死之人,依舊醉生夢死。
與長街蕭索相比,醉紅院顯出一種詭異的熱鬨。
套用來此尋歡作樂的人的一句便是,打仗了,不知能活多久了,能快活當然要趕緊快活一陣。
人死了,想快活就也難了。
這兩日,頂層的雅間終於迎了主人進來。
醉紅院是座徹頭徹尾的紅樓,恐怕無人能夠想到,在這最最風塵之地,這座頂樓,陳設卻是意外的雅貴,全然不複樓下的奢靡喧嘩。
正如正坐在其中的人一樣。
夜幕落下,明月初起。
花蝴蝶扣了扣房門,還未踏進,就能想象出他此時模樣。
或是撫琴,或是作畫,或是靜靜的坐著陷入沉思。
但無論何時,他畢竟都是如此溫文清貴,常常令人無法與惡人穀聯係在一起。
哎……
她接近之時,自那收斂許多的腳步聲中,薑晨已知是誰來了,便放了紙筆。敲門聲響起之時,薑晨目光落在身側寫著一串姓名的畫卷之上,看了會,漫不經心卷起擱置了,語氣還一如既往的平靜,“進。”
花蝴蝶端著幾盤點心,伸手推開門。
薑晨正坐雅間,麵前的紫檀雕花書案上垂著一排洗乾淨還未乾透的筆墨,一幅卷好的畫卷在他手側。他手邊一盞茶水漾著微波,細長的茶葉立於碗底,映出一種奇異的淡青綠色。
他就如此靜靜地看著,看著茶碗時隱時現的霧氣,神色無波無瀾。
到她進來,才抬起頭。
花蝴蝶還穿著厚重華麗的赤紅牡丹廣袖衫,曳曳於地,眉眼豔麗妖嬈,端是一副嬌豔的相貌。
原本她是在長安留守的,但之前薑晨有意表露對夏子謙的興趣,她又放心不下其他人手,就親自過來了。
若說米麗古麗是柔情若水的女子,那花蝴蝶就如她的姓名一般,似是紛飛的蝴蝶,令人沉迷的罌粟。眉眼妖嬈的女子不太受人尊重,但往往沒有人抵抗這種美貌。
唯有他才能如此熟視無睹。
大約便是,穀主心中早已有了文小月吧。
花蝴蝶想。
踏進門來,隻看到一身白衣靜靜坐在桌前,房中紗罩中的燈火微微閃爍,月色從雕花木窗外投落進來,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沒有照亮他的臉,反而投落下一片陰影。
腳步聲原本連貫,卻忽然停於門口不動,薑晨升了些不解。抬頭掃了一瞬,就收回了視線,看她神情,已知些許來意,總之不會是送點心這般簡單,淡道,“……說吧。”
“穀主……”花蝴蝶下意識就尊稱了一句,又住了口。她想到惡人穀的變故,忽然啞然了。她實是不知該如何委婉地說明一些事情,說明之時,不會讓穀主痛心。為此,她的目光是如此為難,甚至頗有……也許該稱之為同情,和對一些狼心狗肺的人的痛恨。
即便她沒有親眼相見,也聽聞過穀主對丁丁十分照顧,甚至聖女大人對那小姑娘也青眼有加,可是……
可是……
她徘徊不定,不敢言語,定定地望著薑晨一會兒,十分痛心的收回了視線。
薑晨:……
他麵對著這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其妙的目光,難得沒有立刻體察到她此刻複雜的心思。便放了茶杯,將茶蓋都端正的蓋好,從書案邊站起來,全無半分不耐地複又問一句,“不必忌諱。”
花蝴蝶像是啞了嗓子,張了張口,卻沒有半個字音出來。
薑晨也不出聲催她,靜靜站著聽她言談,無論神情或是其他,對於她的吞吞吐吐都沒有半分不滿或是指責,平靜如常。
好似無論何言,都不能在心中掀起波瀾。
花蝴蝶抿了抿紅唇,道,“丁丁與卡盧比,二人聯手背叛穀主。”
薑晨,難得一怔。
良久沉默,他唇間隻是出來了不鹹不淡的一個語氣詞,“哦?”
一個字,沒有表達任何情緒。
花蝴蝶既然已開了口,便再也不能隱瞞,“丁丁在穀中宣揚,穀主沉迷美色,置惡人穀穀眾於無物……不、不……”這句誅心之言,還是讓花蝴蝶難以啟齒。
何為不配,若帶惡人穀眾敗退朝廷軍將的人都不配穀主之位,又有何人能配。
但重要之是,這丫頭手段殘暴又厲害,已掌控惡人穀。若非昔日她在穀中也結識一二生死之交,穀中巨變恐怕也被瞞地死死的,恐怕穀外之人,大都被瞞著。
薑晨輕輕淡淡地替她說了下去,“不配做惡人穀穀主,是麼?”
花蝴蝶細長的眉微微蹙起,“穀主……”你原是明了於心?
可為何,還要放任?
薑晨垂了垂眸,意味不明道,“看我這好徒兒,倒當真有其父風采。”
小小年紀就能定心掌控惡人穀,當真可敬。
說來可笑。
他並不記得原本的謝譚兒曾背叛過王遺風,到他之時,就急不可耐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