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流火,總是分外引人注目。
煙跟在他身後,看麵前人一副溫若泰山悠悠而行的模樣,不由回頭望了望就隔條街遠的已燒成一片火海的成都軍機要地,隻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此時他不得不對對王遺風屠殺自貢之事確信無比了。就在方才,他的穀主大人一把火燒了都護府,眉頭都沒皺一下。
誰人能在燒了朝廷軍機要地之後還如此風輕雲淡,恐怕也就是王遺風了。不過,煙轉念一想,既然此人能屠殺自貢,那要燒掉區區一個成都都護府,的確不會太有心理壓力。
那都護府中已是慘叫一片,叫人聽過心中不忍。
縱然煙一直覺得自己不算個好人,此時也難免惆悵了番。
花蝴蝶悠悠然過來,拜了一拜,“穀主,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薑晨垂了垂眸,良久,輕聲問了一句,“可有漏網之魚?”
“沒有。一個也沒有。”
她道。
“夏子謙死後,誰人將來領軍?”
“恐怕……大唐最功勳卓著的將領,便是李承恩了。”李承恩乃是天策統領,與李隆基關係一向親近,近來又得朝中好友保言,夏子謙這一走,此處天策必然由李承恩接手。
薑晨忽而不發一言,走了一程,停腳,甚至可以被稱之突兀的道,“備馬。去君山。”
李承恩接受天策,這是個顯而易見的答案,穀主必然不會不知道,隻是令花蝴蝶疑惑是,他為何還要再發此一問。
煙微微皺眉。早前在隱元會就聽聞穀主與李承恩交情不錯。他還不信。
一個惡人穀的人,如何會與原本對立的天策之首攀談交情。但看穀主方才之意,竟是有意無意避免了與李承恩的衝突。他再次對朝廷動手,根本全然將帝王權威視若無睹,此次死的又是寵臣,李隆基必然調。即是李承恩前來成都,必也由此人來調查……
雖薑晨平日總是溫靜平和作態,但煙當然能看出來,他內在實在不算得一個飄然出世的隱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他的風格。如此之人,卻讓了一步出去。
實在讓煙頗有些難以置信。
花蝴蝶未做言語,沉默的跟隨。她一直知道,穀主對身邊的人……寬容的很過分。雖然穀主總是表現出一副冷淡自矜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但事實上隻要是對他有一點兒好的,他返回的底線都是深之有深。
就像丁丁和卡盧比那樣……
他明明不喜麻煩,卻隨了丁丁之意扯了重傷的卡盧比回來。他明明戒防心重,卻留著丁丁兩人在惡人穀中,明明對惡人穀外世事浮沉無所在意,還是出穀調查焦冥之事。
對待那個李承恩,他如此選擇,便也不令人意外了。
薑晨自然不知她的想法。若是知道他也能在彆人心中仁慈善良到這般地步,那他說不定會欣慰一下,欣慰之後,恐怕難免為這仁慈善良的讚譽感到惡心。
仁慈?善良?
若是如此,他的手上為何沾滿鮮血。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為了存活而辣手摧殘他人的小人罷了,與世間所有汲汲營營之人彆無二致。何能擔得起仁慈與善良二字?
唯一不同便是,彆人一死成為解脫,而他的一死,又難免夢魘。
至於他們眼中的出手相救,薑晨自認為那隻是個閒來無事的樂趣,僅僅是樂趣而已,與所謂心慈沒有半分關係。
薑晨想到蕭沙,想到夏子謙,眸色漸冷,“在紫楓山一帶散布消息,便說,西域拜火教長老混入中原,意欲不軌,九天欲對要出手平定武林。”若他沒有記錯,唐簡此時就在紫楓山遊曆。至於煙,不管他效忠於誰,隻要這消息傳到,那就算他完成任務了。
九天的消息,無論真假,唐簡都會調查。也省的伊瑪目有那些閒情逸致找惡人穀麻煩。
煙摸了摸下巴,隱隱對他的作風有所了解了。穀主這是,又想收拾誰了?
隱元會也算是九天所屬勢力之一,隻是可惜,煙暫時對這個地方沒有好感。
三月。
足以讓一切改換一番。
夏子謙的突然死亡,讓李隆基心痛至極。但戰事緊急,這鎮南大將的缺失,讓李隆基顧不及對李承恩的介懷,讓他前往成都壓製南詔。
安西都護府則又郭子儀等人防備著安祿山的狼子野心。
這三月之前還富麗堂皇的府邸已是斷壁殘垣,被燒的漆黑的木梁橫七豎八的倒著,即使尋常豔陽下,也不免顯出幾分死亡的森冷來。
何況如今陰雨淒迷。
李承恩在廢墟一片的都護府前喝住了馬匹。他身後一個十來歲俏麗的粉衣女孩騎著一匹小白馬,也停了下來,皺著眉頭環視一遍,“李大哥,以小七看,此事定是另有有蹊蹺。”
李承恩點了點頭,“不錯。看這府邸燒毀如此嚴重,如何可能是疏忽大意一時走水。且府中提水救火無幾,常人怎會放任火勢不管。除非……”李承恩語氣嚴重了些,“他們都已沒有能力滅火。”最為詭異是,這偌大的府邸被燒毀之後,竟沒有留下幾具屍體,原本該在這府中的人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按理,朝廷一品要員,陛下親封的鎮南大將,府中丫鬟侍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這府中,卻隻有廚房等處才有寥寥數人燒焦的屍骨。
據他所知,能一把火燒掉所有東西,唯有王遺風……
他扭頭看了看小七,冷道,“燕小七,你給我把鬥笠帶好了。”
燕小七嘻嘻一笑,“大哥何必擔憂。既為江湖兒女,哪有那般脆弱。若是區區風吹雨淋都受不住,何能闖過來日刀光劍雨。”
李承恩一時失笑,“好好好,但這闖蕩江湖之事還是改日再說。你還小,莫要淋病了。”
“是~大哥說的是~”燕小七隻得把鬥笠扣緊了些。
李承恩看了那廢墟,心情低落了些,“隻是皇甫君他……唉……天妒英才……”
李承恩對夏子謙知之甚少,倒是皇甫維明,他們共事許久,彼此之間交情不淺。這陡然間失去一位朋友兼同僚。他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上一次見他,還是他為天策統領之時,幾曾想到短短半年,竟發生了如此之多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