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網三王遺風(三十六)(1 / 2)

夜色深沉。

幾輛滿載的馬車從荒郊駛過,唯餘一串咕嚕嚕碾過厚土的沉悶聲響。

路途顛簸。

詭異的靜寂,妖異的月色。

一陣喧囂殺伐而過,血腥四散。

馬匹錢財,被悉數奪走。

亂世,烽煙,流寇四起。

武力,便是江湖上下,最保障性命之物。

薑晨合眸躺在床榻上,翻過身,許多虛幻的畫麵在閉眼之後的黑暗中來來回回閃現,如此的清晰和鮮活,如此的黑暗和壓抑,那是曾經所經曆的一切,即便他一再告訴自己不必再耽於過去,也避免不了想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良久沉寂之後,他還是睜開了眼睛。

所有虛幻紛雜都如鏡花水月消散。有時令人質疑真假,但薑晨又知道,那些事,無論對錯,沒有哪件不是真真切切。

床邊青幔飄搖,他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黑暗,黑色的瞳孔定定,驟然陷入一種茫然的虛無。

煙看到他的狀態,卻愈發規矩。他毫不懷疑,若是有人看到王遺風失神而選擇攻擊,那一定免不了死的不明不白。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即便茫然之時,身體也處在一種時刻反擊的戒備之態中,好似是時時刻刻防備著周圍的一切,好似周圍於他而言都永遠是生死抉擇的懸崖峭壁。

薑晨便起身了。他推開窗,涼風吹進時,神色才似清明了些。

自遇到艾黎之後,就有人一直跟著他,薑晨不是不知。隻是來人自名為煙,卻是的的確確有些許出乎意料。

這一麵,倒是煙更為詫異。常人見他生為男兒身,卻總著女裝簪花敷粉之時,無不是怪異鄙夷審視。他是頭一個看到他,與看到常人無異的人。隻是片刻的訝異,那隻是驟然聽到一個陌生人要跟隨他的訝異。

若非當真見多識廣,就是城府深重。以煙看來,短短時日成為惡人穀穀主的人,自當是第二類更多一些。無論這位穀主這些日子表現的如何風輕雲淡和溫靜達通。

薑晨自然不會不訝異。原本的劇情中煙就是毛遂自薦加入惡人穀,成為惡人穀最終的十大惡人之一。細究時間,煙早已該入惡人穀。他沒有前來,薑晨也懶於在意。

這一次他的出現,倒是與王遺風與煙原本的相遇頗有不同。也許他的投靠有自己的心思,但隻要不涉及太多,薑晨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煙是趁五毒叛亂逃出來的,就隱匿在艾黎等人之後。

而在他見到薑晨,這個傳言中屠殺自貢,人送惡名雪魔的王遺風時,當即決定了退路。

惡人穀這幾年來整合發展,氣勢洶洶,白道早已開始準備反擊了。天策張致轅,長歌翟季真等,已隱隱有所準備,隻逢得當下這陡然而起的家國之亂,才暫時擱置此事。

毫無疑問,南詔叛亂平定之後,黑白之爭絕無法避免。

王遺風絕非池中物,比之張致轅更冷靜。既他那個好同僚好弟兄非要堅守那可笑的正義,輔佐張致轅,那他煙就要進入惡人穀,跟著王遺風。

他倒要看看,他們兩人之間,究竟誰更勝一籌。當初,唐前輩還在盟主之位,江湖黑白二道都買這麵子,唐門的地位也遠非現下可比。他於壯年忽然撇下武林盟主之位失蹤,引得人心惶惶,唐門若非老太太撐著,恐怕免不了風雨傾頹。時至近些年,九天這個龐然大物漸漸浮出水麵,整個江湖和天大大勢竟是受九人支配,煙就知道,前輩的失蹤定然與此事有關。

唐簡,他是個認真負責,且心胸寬廣的人。他一向認為江湖是大家的江湖,每個人的選擇決定他的江湖之路。作為武林盟主,必然容不了世事走向受人支配。

那時正當號稱天下消息無所不知的隱元會發展,唐門挑了兩個隱匿探聽拔尖的天才弟子借機滲入調查他的消息,對外一直號稱叛門而出。即便兩人犧牲如此巨大,可這多年調查還是一無所獲。

兩人自離開唐門之時,就失去了唐門弟子的姓名。從今而後,他們就如煙影這名字一般,飄渺無跡。

他們是兄弟,也是對手,從唐門到隱元會都是如此。作為兄長,他總是憤怒於他離經叛道的裝扮,作為弟弟,他更不屑於他的所謂指教和管控。

這一次,煙就要證明,他絕不比影差半分。王遺風就是他的選擇。

三個月前他潛入五毒。這一教派一向深居巴蜀,自給自足,與中原可謂涇渭分明。尤是多年前,五毒教教主魔刹羅也不知發了什麼牢騷,忽然嚴令禁止族人與漢人來往,自那之後五毒與中原聯係幾近於無,原本就偏居一隅的五毒變得越發神秘莫測。

年前,長歌門太白二弟子趙宮商忽然於巴蜀失蹤,音信全無,緊接著就出了南詔起兵,五毒分裂之事,長歌門及趙家上下擔憂,尋到隱元會,煙才親自去了五毒。

饒是他平素機警,也差點折在此險惡之處。若非是那神誌清醒的慕容追風與……與唐書雁小姐相助,恐怕世上都不再有煙此人了。

生而為人,卻被那等邪術折磨的毫無人形,恐怕早已與死無異。

至於趙宮商,至今竟還無跡可循。

煙想到如今這般錯綜複雜的局勢,頓覺有些頭疼。

“煙?”

這一聲喚讓他清醒過來,他屋外門梁上下來,微微一拜,“是,穀主。”

“文小曦落腳何處?”

“扶風郡。接應的是太傅府,不,應該說是鎮南大將軍府的人。”

薑晨望著那一輪明月,良久,語氣不辨喜怒,“夏子謙?”

煙點頭,“是。”他倒不明白了,夏子謙明明是朝廷重臣,卻不知為何,偏生要與王遺風過不去。

若說夏子謙有多麼嫉惡如仇,倒也不見得。李林甫當朝針對張九齡,他也不過壁上觀而已。無論是因張婉玉還是為其他隔閡,他的行為,都未免有些冷漠。

“夏子謙的生平。”

煙隻是思索片刻,道,“河南道夏府獨子,祖上曾任平遙節度使,任期間政績不錯而得到提拔,可惜晚節不保,因貪汙而撤職,不久就病死了。”

薑晨不置一詞。

煙皺了皺眉,“可是有何不妥?”

薑晨整整衣衫,麵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可還記得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煙怔了一怔,臉色微變,“莫非此事還與夏子謙有關?”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早在之前,我就很想拜訪一番了。”

夜色已落,雲霧厚重,似是風雨將至。

成都城靜謐無聲,唯餘巡邏軍將尚立原職,聽得盔甲之聲時不時響起。

陰沉的夜幕,慘淡月色自雲隙灑落,白日宏偉的都護府隱沒在陰影中,飛簷勾角,氣勢非凡。

門樓高頂背陰之處,淺薄的影子坐著陰影中,無聲無息。

月色微亮之時,便看清是墨染的白衣廣袖,是神態平靜且一如既往清和的男子。

是人們熟知且厭惡一手造就大唐鬼域的罪魁禍首,王遺風。

薑晨。

他指尖扣在飛簷邊,微扣了扣,若有所思,目光才從正對那片黑暗中燈火微光爍爍的議事廳收回,身影一晃,消失在門樓之上。

隨後而來的煙臉色扭曲了下,氣都沒喘一口忙不迭跟了上去。他的輕功也算是數一數二,竟然還遜穀主一籌。而且看來,他還是遊刃有餘,根本沒有使出全力。

他落在議事堂屋頂的陰影中,一動不動,仿佛真正與夜色融為一體,伸手揭開一張瓦片,靜靜聽著動靜。

左右都是陰影,穀主恐怕已人在屋中了。

不多時,就聽底下有人說話,愈聽,煙愈發覺得奇怪。

夏子謙手中握著文書,對著燈火看了半晌,隻覺得眼睛發花,隨手一卷“啪”往腦袋上一拍,隻覺得心中鬱氣難平,長籲了口氣,才歎道,“當真是難纏。”

隻差一點,文小曦就折在惡人穀了。

猶記當初,王遺風尤為摯愛文小月,又有蕭沙匹夫煽風點火,怒火攻心之時屠殺自貢。如此情種,何以會對與文小月容貌彆無二致的文小曦放任自流?惡人穀是什麼地方,他倒是心寬,竟留文小曦一個女子在穀中,是否過於相信自己的威信。

可笑至極!

殊不知,如今那儒雅溫文的皮囊下,裝的是一個何等冷淡世事的魂魄。千百世流離,足以將任何人對世的熱情都消磨殆儘。何談世本對人就無比殘忍。

即便記憶有所重合,薑晨,也終究不會如原來至情至性的王遺風那般,為情字而負儘天下。文小月,那僅僅是王遺風一人的感情寄托。

過了一會兒,又聽其自語道,“那女人傳消息回來了,惡人穀亂做一團,這等巨變,王遺風倒是沉得住性子,竟還未有他動身回穀的消息,未免太過自大。哼。”

“如此也好,先端了他的靠山。到時以本將軍朝堂權勢,豈會懼這小小江湖浮萍。”

屋頂上,煙仔仔細細查看過這個大堂,沒有看到薑晨蹤跡。聽到此話時,不由冷笑,也不知這個夏子謙知道他口中算計的王遺風現下就在他身邊,表情會何等精彩。

隻是,按理此人與穀主一人在朝堂,一人身在江湖,不會有所牽扯。為何這個夏大千會對穀主這般,咬牙切齒,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無論這王遺風回穀或是不回,都難逃一死。若他回了正來個甕中捉鱉,若他不回,那就先滅了他的依仗惡人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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