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無爭山莊少莊主,原東園老莊主的老來子。
在場眾人都看著他,手已不約而同摸上腰間的武器。他們的秘密,是蝙蝠島售賣而他們不得不出大心血交換之物。但若,這島的主人沒了,那他們的秘密,自然也就成為永遠的秘密了。
即便原隨雲身為武林世家子弟,可有一點他是永遠比不得他們的。他是個瞎子!
既是個瞎子,如何比得上他們這些眼明手快之人。
江湖上無人不知無爭山莊之名,無人敢不敬原東園老莊主,隻是可惜,他這瞎眼的兒子,注定是他一世英名中抹不去的瑕疵。
原東園本有無後之恨,直到五十多歲的晚年,才得原隨雲一子,他對兒子的寵愛之深、寄望之厚,自然是不必說了。
這位原少莊主也的確沒有令人失望。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隨雲少莊主是個「神童」,長成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鬥,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
但凡武林人士,提起這位原少莊主,嘴上雖然讚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
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
他再優秀,也不過是個瞎子。
老天爺是否是見不得世上有如此完美無缺的男子,才讓原隨雲成為這樣一個瞎子?
事到如今,若楚留香所言為真,那原隨雲也不再僅僅是個瞎子,他也無疑成為在場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薑晨不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等聽到蝙蝠公子這個名姓,第一時間想到是花滿樓,那一瞬間又深深的覺得花滿樓此人終於變得太過遙遠,模糊消失之後,唯有原隨雲原隨雲原隨雲三個字以各種聲音各種語氣來來回回地在耳邊反複。他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了些,又覺得,本該就是意料之中。他所借住的軀體的主人,無一不是這樣的人。
如今遇到這般情形,他猛然都不知該先感歎一句巧合呢還是就此順其自然地接受。
這句“我是麼”聽起來半分不像嘲諷,倒像真正的質疑。他的表情如此的真摯,一點兒不像是隨口無心之言。
楚留香為此一愣,試圖從他臉上分辨出一絲一毫慌亂和被拆穿陰謀後可能會有的局促不安,但他失敗了。
難道……他猜錯了嗎?
不,此中唯一能做到這些的,唯有原隨雲一個。除他以外,絕不會有他人。
他想到了英萬裡,歎息道,“閣下雖震聾了英老生的耳朵,但卻還是慢了半步,他最後還是說出了一個宇,有時一個宇已足夠泄露很多秘密。”
英萬裡最後一聲狂吼,隻有一個字。“原……”他喉聲突然停頓,因為那時他已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在他說來,那簡直比殺了他還可怕。
薑晨穩穩坐在椅子上,連故作的詫然都漸漸隱沒,歸於平靜,陷入沉思。
這具身體對人的辯識,三歲以後就隻是氣息語音,和一種模糊又清晰的的輪廓。
“哦。”
薑晨放了手,端正了身姿很給麵子的應了一句。好似聽到楚留香說了什麼金科玉律一般,神態認真。
但對於楚留香而言,這句應答,甚至不如不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正是閣下所作所為暴露自己,如今真相大白,原公子還有話說?”
薑晨攏了攏廣袖,陳述時語氣漠然,連原隨雲平素偽裝的那些溫柔也懶得做了,“此事香帥既有定論,何必要在下做些無用功。”
楚留香皺眉,“閣下此言何意?”
薑晨偏過頭,似是認真思索了一番,才給了個答案,“無論在下作何回應,香帥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結論。正如無論香帥作何反應,在下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道不同不相與謀,何必放上這個如此官方形式過場雞肋一般的認罪坦白陳述。”
解釋若是有用,他也不會……
像他們這般人物,總是將自己認定的是非對錯死死扣到他人頭頂,並且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有責任拯救天下蒼生,豈肯因他三言兩語改變定論。何況,他自己本身如此異樣的存在,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聞者誅之。異類,絕不會受人的歡迎。
他的語氣總是如此從容,仿佛人畜無害。他似乎也沒有絲毫的緊張局促。
楚留香難得皺了眉頭,他看著這個燦燦火光下,一身錦衣華袍清貴無匹,宛若世家公子的少年,心中悵惘一閃而過。他此刻鋒芒才露,不再是那般溫柔模樣,甚至都開始對他冷嘲熱諷了。楚留香歎息道,“倘若你早日收手,事情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在他第一次聽到他的琴聲,曾說過,自妙僧無花以後,已許久不曾聽過這般美妙的琴音。
終究沒有料到世事無常。擁有著相同琴音的他們,走上了相同的道路。為何他每每認識投契的朋友,最後卻都變得不死不休?如果可以,這世上他最不想為敵之人,就是原隨雲。他實在是太深不可測,以致楚留香自認為,這樣的人,是友還好,實在不適合成為敵人。
一瞬之間,薑晨幾乎抑製不住想笑出聲來,最後隻是慣性地勾了勾唇角,“收手?閣下說笑了。從未出手,何談收手。”
語氣溫和,且沒有絲毫愧疚。
胡鐵花氣的咬牙。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胡鐵花卻明白,楚留香寧願被騙一萬次,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如今他既已將自己的推論講出,那原隨雲,必然不是個清白的。他的手上青筋畢露,仿佛下一刻就要衝著薑晨砸一拳解恨。
薑晨:“非我之過,罪不我愆。”
楚留香看著這張俊秀的麵孔,聽著這樣溫潤淡然又隱隱有一絲看準他拿他沒辦法的語氣,心中一沉。
這下,有些棘手了。
胡鐵花一直看著二人交鋒。作為朋友,他自然不會不信楚留香所言,正因信了,他此刻才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指著薑晨對楚留香斥道,“我一見到這人,就拿他當做朋友,你們懷疑他時,我還百般為他辯護,可是……”他轉頭對著薑晨,怒氣衝衝道,“可是你卻出賣了我。”
薑晨垂眸,沉默良久,雙手手指交疊,仿佛沒有聽到胡鐵花這句話似的,“若無要事,便讓路吧。”
這般目中無人的態度,當即讓胡鐵花這直脾氣惱了,“放屁!你做這些豬狗不如的事,還想讓老子讓路!莫做個瞎子,如今又裝聾子!”他扭頭護住了楚留香,“這一戰我來!”
他指的,自然是楚留香之前攬下的,與原隨雲的交手。
雖然胡鐵花平素大大咧咧,實則粗中有細。他家老臭蟲應變能力不錯,可如今原隨雲一招半式沒露,即便楚留香應變也無從著手。他提出這一戰,的確不過是想為楚留香先探探原隨雲的底。:,,.